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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实剧 其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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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一句。甘栾一句一句听甘岚说着,然后,他开始在口袋里找糖,另一个口袋还是满的,所以他镇定自若。在这种时刻,常年在他口袋里占有一席之地的薄荷糖是必需的。每当他深思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一颗一颗掏出口袋里的糖,机械式拆开,扔进嘴里,嚼碎,继续,循环往复。这种可以轻易嚼碎的薄荷糖简直能为他续延生命。此等怪癖的形成,全怨他自己。一株草,一只动物,一个人,都是活物,都同样脆弱,如果他需要他们,这些生命都将成为他的弱点。他不想对“活物”有期盼。可他又是个依赖欲求的人,不能占有,不去占有,没有全盘操控的对象,他就会死。他靠霸占他物呼吸。所以他试图将目光盯上死物,于是,这种薄荷糖成了甘栾的弱点。没有它不行,活不下去,在这种时刻,不吃糖就会死去。管他怎么死,就是死。

甘栾一颗一颗地拆开包装纸,把糖扔进嘴里,嚼碎,薄荷的凉意掐紧喉腔,与此同时,甘岚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他嚼碎,吞进心里。

“都不存在。从源头上不存在,于是所有河流都流经虚妄,我的悲喜也只是假想投射的虚像。”甘岚说。

“小骗子。”薄荷糖吃的多,连声音也凉薄。甘栾说:“你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骗子。”

显然,甘栾的话更叫甘岚在意。先前的千种风情、万般不解都如烟云散去,甘岚甩开深沉包袱,啪啪啪滚了三圈才到甘栾脚边,两手上举,圈住甘栾的小腿:“我又怎么了?”

是啊,你又怎么了。你怎么老是“怎么”了。甘栾蹲下身,指尖插进甘岚的发间,漫不经心地梳着:“我听说,喜欢这件事,都是从不承认开始的。你说说看,你强调了多少次你不知道怎么才叫喜欢?”

“我……”甘岚正面仰躺着,满眼盛星辉,水光凌乱,他的错乱一览无余。

甘栾不等他回答:“还有,今天你去过教务处……你就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吗?”

甘岚坐起身,抓了抓头发:“那个老师让我背校规,我不会,他就让我在教务处待到会背为止。”他淡金色的发尾徐徐铺开,如同余晖下的麦穗,微动的齐整。因为背光,他的眼珠显得更为深黑。甘栾望着他纤尘不染的澄澈眼神,他想到,这个甘岚就是用这种眼神对他撒谎的。多完美。他的语调完全变了:“你有那么多事都瞒着我,偏偏还老来表忠心,你是有多心虚?嗯?”

甘岚似乎愣了会,才缓缓反驳:“我没有……”不知道他否定的是哪件事,甘栾已经不想听了,骗子的话谁想听?!浪费时间!他逼近甘岚:

“你不懂?你懂的。只差个人来揭穿你。”

甘岚平静地望着他,眼波不兴。但他坐直了,两手齐齐平放在盘起的小腿肚上,脖颈向上生长,仰望着忽然站起的甘栾。正如他曾经对甘栾说过“看清我”,他或许不害怕被“揭穿。”就像一名预言者,不含旁情地凝望宿命。

他的深黑在等待审判。甘栾垂着眼,他们的视线相交又相错,他透过甘岚凝视深黑,而甘岚像是目视虚空。

“温行漪因为失去喜欢的人而哭,而你觉得,曾经你也应当如此难过。你说你不懂,说这件事毫无理由。可是在我看来,这显而易见。甘岚,这件事显而易见。”

“但这件事从源头上就不存在。”甘岚说:“我是一个怪物,不要拿你们人类的规则推测我。”

“你失去过喜欢的人。”穿过刘海,他的掌心贴上甘岚的额头,微微前推,让甘岚扬起下巴,目光平视过来。

一望便知,就像沉寂在阴暗巷尾的一潭死水,甘岚的目光就是这般,一望便知。他说:“我没有,我不会。”

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实在是太碍眼,甘栾张开魔爪,像揉面团似的给他搓出来几个表情,恶狠狠地问到:“你喜欢谁?”

甘岚酸着张脸:“我说了我没有!”

他掐了他的脖子:“你喜欢的是谁!”

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甘岚突然起身,像头小牛似的一头撞向甘栾的头,正中!给甘栾撞懵了,还退后了一步,接着,甘岚续了一招踮脚抓衣领,把甘栾抓回来拉稳了,自己却退后一步,低下头:

“我只有一个信念,哥哥……我为你而活。如果有人能伤你一毫,我要他们死。假使我再也见不到你,我的退路即是死。我的未来只许有一个面向。此生穷尽,别无他路。”

夜风来袭。大片橙红抖落茶香,笼罩他们,香意醉人,世间如一尊飘飘荡荡的酒壶,他与他沉浮其中。

——那个脚趾蜷曲,赤脚站立,仅仅占据一格地板的少年。他固执在原地,落落难合。他的眸子溢出海的味道,他的眼尾缀有红痕。他像一个流离失所的妖怪。

——和那个眸色黑沉,低头看向少年的人。用情的局外人。因他人悲苦而流泪的伤情诗人。假痴的观者,一遍一遍模仿伤痕。他嘴角含笑,眼角冰冷,他想温柔,可是寒霜更偏爱他。他是眉目含情的冷血动物。

戏里戏外,真实虚妄,他们沉浮其中。

“你到底,”甘栾朝甘岚走去,他的声音浸没了醉意:“要我拿你怎么办?”捧也不是,摔也不是,他就让你看着他!这杯让人昏头脑的假酒,吞不下的不甘与无奈。他已声色恍惚。

“自橱窗把你救出,然后放进自家的陈列柜?是不是这样你才舒服?为我活着?担当不起。你的使命是成为端坐在玻璃窗里的傀儡。”

那个傀儡总是不言不语,目光却如深湖,沉没了无数真意。

“那么我能指望没有种子的荒原长出一棵树吗?”堕落之神摧毁传说,无能之月沉淀黑夜,而失职的傀儡流下泪水。遽红的眼眶盛不住星辉,簌簌而落,一颗颗熄灭,浸湿了睫毛、贴覆眼尾,红与黑交炽,更显出一缕妖冶的凄媚,甘岚说:“否定过去,我才得以存在。月光只是诅咒的后遗症。‘我的过去并不存在’,这才是真正的诅咒内容。如果我可以说,我为什么不说?因为我没有。我的过去被诅咒剥夺,片甲不留。就像不能拥有种子的荒原。我死过,所以我才能活着。”

甘栾忽然冷下脸,消退了全部情绪。他面无颜色,整个人如漂淡一般,苍白、苍白到就像个纸人。他掏出手帕为甘岚擦泪,动作比表情温柔、轻细,他的眼中无夜、无月、无星空,无橙红、无灿银、无深墨,唯有只哭兮兮的软弱怪物。

“那你为什么要哭,是谁让你像温行漪一样难过。”

“再也没有旁人。”甘岚惶惶退步,不停地摇头:“再也没有旁人了。”

他跟紧他,捏紧手帕:“是谁?”

甘岚已退无可退:“你要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当然是——”

面对甘岚,甘栾总是徘徊于暴怒与崩溃之间,没有平淡颜色,再不济也要和甘岚旗鼓相当,他促狭,他就坏笑,他们对仗工整。他总叫他跳脚,或者他们互相跳脚,甘岚就是拨乱他死水一潭的激石,是他濒死停跳的一注强心剂,他唯独不能对他淡如止水。面对甘岚,他的表情未曾平静,更少能舒展笑意,而此刻,他的苍白容颜染上一分春意回暖的淡嫣,如同熹微晨色,隐蔽于远空天际,却一闪而逝,悄无声息。

当然是——

“当然是什么?”叶靖收回了递出的文件夹:“你的主治医师会好奇的。”

那是几日后,叶靖与甘栾相约高日头。

在某写字楼的高层,日光正是烧人时候,小秘书为甘栾推开门,甘栾道谢的同时,眼角瞭了一道金光。等身后带门的轻响声末了,百叶窗也严丝合缝,屋里一片暗影,灯光渐渐过渡为明。

进门首先看到斜前方摆着一面巨大的办公桌,桌后对着宽度相当的窗户,此时窗帘紧闭。黑色地板淡灰墙壁,在灯光之下显得冷清沉静。门左侧两排书架靠墙,深黑简约款式,几条金线描出轮廓;右侧留了一片空地,再靠里几米,是待客的地方,深色沙发和茶几,自围成一块小区域。待客区的前方,靠窗的方向有一个小型吧台,吧台前立着高脚椅两把。吧台后有冰箱、咖啡机和热水壶等等,还有一面立柜,藏酒若干。各式的玻璃酒杯靠墙悬挂,影影绰绰映出墙上木板的纹路。

西装革履的叶靖置身于办公桌后,此时正从一堆文件中抬头,老板桌大到可以支两局台球,光滑如镜宽广若野。右侧桌头摆了一排娇滴滴的玻璃水培花瓶,高高低低插着几根绿萝。其左摆了一盒花花绿绿的东西,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堆插起来的彩色铅笔,颜色打乱了,超大的笔筒也挤得紧巴巴,得有120色了吧。电脑显示屏旁边坐着个小玩偶,黑头黑脑的,蘑菇头、小白脸——这是叶里的杰作吧,只是没想到叶靖能容忍它在这里丢人现眼。算了,一个在办公桌上秀120色彩铅的老总,你还能对他抱多大的指望呢?想到这里,甘栾又看到一只兔子……兔子形状的笔台,粉红色,插着一支纯黑的钢笔,过分了啊叶总!他走上前,余光顺便扫到相框——这家伙竟然在桌上摆鱼缸的照片,不是鱼缸是鱼缸的照片——还用新鲜的粉玫瑰当书签——无话可说,完全无话可说!甘栾正色道:“叶总,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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