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冬天天黑得早,不过五点便夕阳西下,王玉静正端着一盆淘米水往木青身上泼。
她是木青所在的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名字里是带着个静,性子却不如此。她人生得好看,丈夫也疼她,故就算她比较能干,他叫她干的活也少。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户人家家里不怎么缺钱,日子过得滋润,平日里她有心思做做保养,也就不显得老态。
王玉静为人热情,对邻里都好,自家有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分大伙儿一点,邻里自然也以热情回报,无论大人孩子都称她为“王姐”,她自己也乐得,时常能见她大清早的在庭院浇花,跟过路的人打声招呼,顺便再给小麻雀们投些米。我也受其润泽,边挑拣着现成的免费米饱肚子,边跟附近路过的小妖们狂夸她。
木青大概是在这儿待得久了,对王姐很有好感。淘米的水营养好,木青也格外喜欢。这日我看着王姐泼的水渐渐渗入土壤,木青照常不说话,像是在专心吸收养分。我开玩笑似的同他讲:“你每天这样专心长,年复一年也就只有那么点儿个,要我说你就少要点旁枝侧叶,专心向上发展,不出两年,保管你比现在高得多。”
木青也不反驳,只笑着答道:“高是高了,但那有什么用呢?我本就不求能够顶天立地,只是想多散散枝叶,长得更茂盛些,将来可供庇荫而已。”
我心下不信,讽道:“你干嘛这么好心?这底下路过的人啊妖怪啊少说也有千个,只听过抱怨树荫不够浓的,倒还真没听过一句感谢你的话。你一个妖想着他们有什么意思?人家转眼就忘了你,白安了一颗圣母心。”
说实话,木青实在算不得是一棵大树,因为他是一棵银杏。他跟我说过他自从被栽种起到现在过了有三十多年,而银杏这种树又长得极慢,幼树时期还稍好一些,待成熟了,一年最多也就长一两公分。更有甚的是,其实本来木青是可以长得更高的,我认识的别的银杏都是瘦瘦长长,总体形成一个漂亮的锥,但偏偏木青喜欢长侧枝,说是要长大些供人歇息,一有养分就先往边上送,时间长了倒还真让他硬是把自己给撑大了一圈,只不过树顶那边显得略稀疏了些,整个就一胖娃娃似的,显得不那么和谐。不过这样也好,若不是他枝桠那么多,当初他也接不住从巢里落下的我,我便也早死了。
他长在院子里,秋天落叶时,一片片小扇缓缓落地,有时风大了一夜便可以在地上铺上一层。早起睁眼时入目满是金灿灿,风依旧凛冽,但此景却全然不觉萧瑟,反而极是好看。木青枝伸得长,王姐扫落叶时也要多扫一圈,偶尔也见她捡一两片回去。每当她这么做时,我都暗暗替木青骄傲。这附近银杏不止他一棵,但或许因为他是妖,他的叶子是远近最美的,弧度圆润饱满,经脉清晰均匀,表面也少有虫子啃噬,不过即使有,最后也是便宜了我的肚子。想捡叶子的都不用怎么挑,随手拾一片,或入书或入画,怎么都不会拂了捡拾者的意。
话说回来。听了他一番言论,话是懂了,我还是不理解为何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说了说不理,正郁闷着,却听见他道:“有的。”
我脑子还没转回来:“嗯?”
他又重复了一遍:“有的。有人感谢过我的。”
他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这时一位中年男子也走进了院子,对王玉静说:“明天清清就要回来了,今天他房间要不要帮他理一理?”
王姐嗤笑:“你不是上个礼拜就理了好几遍了吗,儿子要回来了,你个当爹的怎么比我这个当妈的还不稳,真是大乔念小乔。”
大乔:“……”
大乔名为乔礼夫,是王玉静的丈夫,这户家庭的男主人。这户人家房子虽还蛮大,却只住了这夫妻俩,幸而王玉静话也不少,所以也不显冷清。他们是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但女儿早已出嫁,回来的时候也更多的在房子里陪父母,不怎么到院子里来。我不想与人类太亲近,所以真正能看到她的时候也不多。那儿子则不常回来,即使回来也不久待,除了人类过年那会儿会多住些时日,其它便很少住家里。我在木青身上已经住了两年了,对这人也还是一点都不熟悉,除了听见父母唤他的小名,我连他的大名都不曾知道。
听这两口子的谈话,这神出鬼没的儿子似是要回来了。现在既不逢年过节也无重大事件,他这突然的回归反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问木青:“你在这儿长了那么久,应该对这儿子比我熟悉吧?你说说他是怎样的?”
木青以前没提过这人,我也没想起要问。今儿提起了,他磨蹭着又是酝酿极久,直到我心思早就跑到别的事上去了,才听到他犹豫且缓慢地开口了。可犹豫归犹豫,慢归慢,他的语气倒是颇为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