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施晏来没有说话,又是一副谁也不能奈何的神情。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讲,总不能不明不白来句“他们欺负我”,他不是哭哭啼啼向人诉苦的性格,从前他向二哥求饶过太多次了现在只盼着能杀了他才能挽回尊严。
从来没见过如此傲慢的弟子,疏贤气到极点反而感觉到平静,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问你,‘义’作何解?”
施晏来有些茫然地看过来:“哪个字?”
疏贤早料到这蛮子的反应,打开桌上的折扇示意,白折扇中间正有一个“义”字,不过疏贤不知道这代表的只是“施义霖”罢了。
施晏来瞳孔骤缩,紧紧盯着他的折扇。
“懂了‘义’字才来找我。”疏贤早上去舍屋查看,在施晏来衣服里找到这把折扇。扇子品相很好,若是昨晚施晏来拿得不是瓷片是扇子,他今天是见不着这群学生了。妖怪无礼教,但施晏来知道轻重,也不算无可救药。
“这是外话。下去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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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晏来没有说出岑脉是因为他担心逼急了岑脉散布他的妖身。颜瑨以为施晏来没有把事情抖露出来是因为他跟自己一样有口说不出,遂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施晏来被罚打扫茅厕,形单影只看上去有点可怜,颜瑨想这个人通身矜贵气派大概从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偷偷去看他打扫。果然,施晏来死死攥着扫帚和木桶,杵在门前一张脸好像要哭出来。施晏来一个新来的,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张谁都瞧不上的臭脸,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颜瑨偷笑一会儿才跳出来帮他。
颜瑨刚来祁山时也扫茅厕,颇有心得。施晏来对于颜瑨的指教一路沉默只管点头,乖巧作学生状。而后过去五天,两人照旧一身臭气熏天走出茅厕,施晏来终于红着脸,磕磕巴巴跟颜瑨道谢。
几天相处,颜瑨发现施晏来还是有可爱之处。只是颜瑨要用岑脉院里的温泉,施晏来宁愿去后山洗冷水,两个人终不是同路。
众人听了颜瑨传过来的口风,知道施晏来家境没落,母亲新逝,故神色悻悻。一起打完架受完罚,屋里的气氛没那么逼仄。但戚原暗地里有算盘,下手的是岑脉师兄,为虎作伥的是颜瑨,他却挨了一顿揍,于是伙同方亿要讨回来。怎么讨了?硬碰硬施晏来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他是怕了。于是戚原和方亿悄悄尾随施晏来到后山落泉处,见他解衣入水,相视一笑计上心头,蹑手蹑脚拿走衣物跑到林间空地里烧成灰,一脚踹散灰烬,二人逃之夭夭。
结果傍晚施晏来穿着那身衣服又回来了。他走一步顿一步,挨个把九个人的脸色观察透。戚原心虚,讪笑道:“施晏来你又怎么了?”闻言,施晏来居然抿嘴一笑,而后猛得回头扫了方亿一眼。方亿原本故作轻松与人谈笑,目光扫过来整个人都不由僵住了。施晏来什么也没说,脱了鞋爬到自己床上,蒙被就睡。还是窦章提醒,他才又爬起,脱了外衣解下发簪。
施晏来怎么回来的?发现叠放在青石上的衣裳不翼而飞,施晏来泡在水塘里不敢起来,直到一群年纪稍长的女修嘻哈打笑逼近,涨红着脸的施晏来把她们吓了一跳。施晏来泫然欲泣,坦言自己受师兄捉弄衣物被拿走。
施晏来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细眉杏眼,长得甚是可爱,奶声奶气地求起人来女修心都要化了。三个女修在岸上哄他,两个女修去借衣物。施晏来穿衣上岸,一脸正色向“仙子姐姐”们告辞。在林子里找了一阵,一团与环境极不适宜的灰烬出现在眼前。
施晏来又在方亿的鞋头上发现一层黑灰。
施晏来终于懂了:纵使他有大师兄的宽容大度,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地位,那也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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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又过去两天,戚原和方亿整日与窦章形影不离。施晏来于是先去找颜瑨,请他带话说疏贤先生找窦章。戚原自然不敢跟着窦章去见疏贤,就这样窦章就被调离了戚原身边。
祁山弟子御剑归来落脚的停云台旁林子前,戚原和方亿两个人徘徊说笑,从灌木中猛然伸出一双手,出其不意抓住肩膀拖入林中,劈头便是一顿黑揍。
在戚原还没有发现施晏来没有灵力前,已经被揍断手脚。施晏来一人各踹一脚,地上两人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天色已晚,他拔脚往山下走。
施晏来脱下外袍,里面是他上山时穿的半臂长褌,腰间插着偷回来的扇子。他给脸庞,脖子,手臂,小腿全抹上草木灰,祁山派防人上山不防人下山,施晏来背着背篓,扮作是误入仙山的担柴小子,过山脚迷雾阵的时候竟还有人在浓雾深处给他引路,可谓是畅通无阻的下山。
他生下来一直在皑皑窟对人界孤陋寡闻,那日听岑脉所说,施晏来才回去翻了一些书,眼下他打算往乐荆歧衡宗,先治好手上的穴位。
除了清涟剑,难道天底下没有对付得了二哥的东西吗?母亲未免太高看祁山派了。
再者,什么祁山派?衣冠禽兽之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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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晏来跑出几十里路,影子饶着他转了一圈,转眼又是日暮。他站在山崖边,夜风灌满衣袖,不远处的人间烟火正在过节,烧红半边天,施晏来长叹一声,不去凑人类的热闹。他打算在此地过夜,左看右瞧,妖怪多喜食菩提叶,人界地盘上有这种菩提树密植的地方倒是他出乎意料。施晏来掰下一株菩提树的枝丫,浇上掌心鲜血在地上画一个圆阵,而后踏入圆阵搂着枝丫靠在树下。此地若有精怪把手,施晏来这番礼节足够借一地安眠。
把手此地的乃一狐死后成妖,她狩猎归来,果然拿走了施晏来怀里的菩提枝丫。狐妖折腰借皎皎月色仔细打量施晏来的容貌:“唉,小崽子一个。”遂打消邀请他去宫殿的念头,款款地走入林中。
施晏来防范了精怪却没有防范到人。远处火光冲天其实是一群马贼洗劫村落,马贼满载而归绕着山路蜿蜒上来,正从施晏来这条小道经过。
官府还在梦中,马贼稀稀拉拉,马蹄子懒散叩打羊肠小道。本来马贼不大能注意到施晏来,谁想施晏来竟泪流满面在梦里叫了声“阿姊”,他一个人哭得起劲丝毫不知道两个人因为他这一叫勒住缰绳。马贼疑心是刚才跑漏的,轻步走近一看发现才十来岁,顿时惊喜。
因为马贼这营生杀男人掳妇童,孩子可以料理家务养大了做帮手。
只见那马贼刚要去提施晏来的头发,一阵劲风荡过来竟吹得他们往后倒。只听剑身出鞘“铮”然,两人往树杈上看去,上面竟立着一人,身形颀长,周身泛着莹莹清光,却看不清样貌。
两人登时醒悟,荒郊野外睡的当然是妖精了,齐齐跪下磕头:“冒犯仙师,小人万死。”他们哆嗦的声音略大,引来一阵劲风把他们吹出半里远。
清风明月,四下静谧,那人也不见踪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