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1 / 2）

暮时有雪，天色昏沉，洗剑台两个差不多的身影在纷纷扬扬的冰冷飞絮中同练一式，虽说二人同出一脉，练剑时动作相同不足为奇，可观他二人动作和力道分毫不差，远远望去，两道人影完全重叠，竟如同一个人一般。

萤灯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他年纪尚小，还不到学剑的时候，师父又一贯是放养，除了定期给自己安排该读什么书之外一律不管，所以到现在他还看不出两个师兄的剑法有何高妙，顶多从热闹的程度上来说，他更喜欢四师兄柳垂云，因为他的剑耍起来有剑光，二师兄木剑虽然名字取得唬人，实际上很无聊。此时萤灯抱着一个薄薄的信封，顶着风雪一步一步走上积了雪的台阶，本来他最不爱爬这石阶最不爱来这洗剑台，因为送信来的人跪在山门前冲他磕了三个头，求他尽快把信交给白道长，他才勉为其难地决定爬一次。

雪越下越大了。

师兄练剑时不能打扰，萤灯抱着信封站在一旁等候，待二人收敛了剑势，萤灯才上前把信封掏出来：“二师兄，你的信。”

白素衣挥手帮他拂去肩上的雪，接过那封暖乎乎的信，之间封面上用橙色颜料写着一个“泽”，眉毛一挑：“哦？战丞还给我写信？”

“送信那人在山门前磕了三个响头，可能是有什么急事，不然我才懒得爬到洗剑台呢。”萤灯哼哼两声。

白素衣不解，拆信观来，却是大喜：“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了！”

柳垂云看看他这不太靠谱的师兄，心说这倒霉孩子难不成是找到了他那不知姓谁名谁的老母亲，不然怎么会高兴到就要跳起来。柳垂云正腹诽着，肩膀突然被白素衣扳了过去，只觉得白素衣狂喜的神色灿烂到不敢久视，下一刻又被白素衣的话震撼到失神。

“战丞找到了大师姐！她还活着！战丞说她只在王城逗留三日，如果运气好，还能在王城见到她。”

萤灯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只有师父和二师兄四师兄，几年过去了，也还是只有二师兄四师兄，平日里就连做饭的厨子也不提这事，他甚至不知道师门这一辈最大的竟然是个师姐。

白素衣激动到哽咽，眼眶也罕见地红了：“太好了，太好了……真没想到，师姐还活着，我要去告诉师父。”

柳垂云扫腿绊他，被白素衣灵巧躲过，一招未能得手，柳垂云只能拽住了这乐昏头的傻子的腰带：“你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先跟我去藏书阁。”

萤灯眨巴眨巴眼睛：“师兄你们不吃晚饭吗？”

知晓柳垂云心事，白素衣只能摸摸幺儿的脑袋，柔声安慰：“你先去吃吧，下雪了石阶会滑，自己下去的时候当心些。”

萤灯虽然不知道两个师兄突然这是怎么了，但是他向来听话，师兄让自己先走，那自己就先走好了。

看萤灯下了洗剑台，不需要再给自己的师兄面子了，柳垂云毫不客气地摁着白素衣的后脑勺让他低头弯腰，同时还押着他往藏经阁的方向走：“白素衣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就看不出来师父其实撑不了多久了？这些年他身体有多差你不清楚？”

“老头子明明还能拿着扫帚撵我啊……”

这次柳垂云破天荒没有骂出声。

只是没出声，其实还是骂了，在心里把这个傻缺师兄问候了一番，柳垂云才语重心长教育他：“师父晚年一直身体不好，为了延年益寿这才沉迷医术，大师姐算是他一手养大，又随他学了良久治病救人之方，想来与亲生女儿也没甚差别。这些年师父对大师姐的事绝口不提，难道这不是说明他心里一直放不下？他一个九十多的老头子了，大师姐生死未卜，才一直因为忧心苦撑想等大师姐的消息，之前战丞来的时候，师父已经几次昏迷，可见身体已经实在是不行了。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告诉他有大师姐的消息了，他没了念想，没了念想……”

白素衣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对谁都不上心的师弟，微微一笑，手十分自然地伸过去摸了摸他的头。不知不觉这孩子已经长得跟自己一样高，性格也成熟了，知道体贴师父了。

柳垂云这次没有把他的手打开。小时候白素衣也喜欢摸自己的头，那时候柳垂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抗拒，每次只要他敢伸手柳垂云就必定敢揍他。这么多年挨了这么多打，白素衣还是照旧爱手贱，柳垂云却越发懒得揍他了。

“小云，你也说了，师父已经是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天底下除了我们，他就只惦记这一件事，一个人。我知道你爱他，舍不得他，我也爱他，可是我不忍心。我不忍心让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用他最后的光阴苦苦等待他的徒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