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闷热的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再然后,冬天也近了。安琪每天骑着单车上班下班,看路边梧桐树的叶子渐渐从绿转黄,又一片片在风中飘落,不禁暗自感叹时间流逝之快,但她还是没有存够可以让妈妈“别干活”的钱。
她在酒吧做着兼职,正职却是一家小公司的外贸业务员。这样的小公司全国有很多,利润微薄却竞争激烈,员工的待遇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别的公司业务员的收入大部分靠提成,但安琪所在的这家公司却很奇葩的只有固定工资,所以尽管安琪又努力又上进,也还是跟那些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拿着一样的工资,这让她觉得特别没劲。私底下她也往其它公司投过简历,却都没有得到回复,她心知是卡在学历这一关,也曾想过是不是要放低要求,去试试服务员、保洁员之类的工作,或者干脆创个业,去街上摆个地摊卖点便宜衣服什么的。但比较来比较去,她最后还是决定暂时留在这家公司。工资虽然不多,但温饱倒是无虞,其它的事,只能边走边打算了——杯具那么多,她并不想一不小心就挑到最大的那一个。
冬天天黑得早,这天从公司出来时,街上的霓虹灯都已经亮了,一条街看起来影影绰绰,像沉在一个彩色的梦里。下了班的人们提着电脑包面无表情地从楼里走出来,一个个像被身后的写字楼吸走了精气似的,只留下垮着的背影。安琪望着那些急着去赶公交、挤地铁的人们,深深叹了口气。
骑上单车前,她给梁心悦发了条微信:“下班了,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梁心悦是她的大学室友、闺蜜加死党,说是在美国留学,其实隔三差五地就要回国一趟,回来后又不回自己家,每次都要挤在安琪的出租屋时,对此,安琪已经习惯到麻木了。还好梁心悦家里有钱,扛得住她三天两头这么飞来飞去。
只是安琪一直都不太明白,当初铁了心要出国留学的人,怎么就这么没有上进心呢?
但梁心悦每次回来都有个由头——不是美国的节日,就是中国的节日,也是亏了她,安琪这一年多来过的节日,要用好几只手才能数得过来,除了复活节、感恩节、圣诞节这些在国内已经流行起来了的,她甚至连林肯纪念日、马丁﹒路德﹒金纪念日都过了一遍。
这一次,梁心悦是回来过感恩节的,一大早出了机场她就直接打了个车来了安琪这里,见到安琪就抱住,头埋进她的肩胛骨里,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安琪,谢谢你。”
安琪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梁心悦是个夸张的女孩,又在那个据说热情到夸张的国度生活了一年多,所以安琪对她的很多举动并不觉得奇怪。她把她安顿好,又像往常一样把家里唯一的一把钥匙交给了她才去上班。
有点冷,她穿着一件奶白色的小棉袄,配一条深蓝色的紧身牛仔裤,一条薄薄的围巾捂住了半张脸,头发就披散在脑后。她是爱披着头发的,一直都爱,为的是遮住左耳垂上的那颗红痣。
小时候,村里的孩子不知从哪里听来,说这种痣叫“风骚痣”,长着这种痣的女人,会让男人家破人亡。妈妈也很不喜欢她这颗痣,所以安琪一直用头发把它遮起来。长大后,她不再相信“风骚痣”这种说法,但也还是喜欢留着披肩长发。
路上车很多。安琪还没骑出多远,就见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在路边招手叫车,前面一辆出租车突然一个急刹,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她也赶紧捏了刹车,两条长腿支地,稳稳地站住了。但很快,一股巨大的推力推得她的车前移了大约一米,她用腿使劲撑着地,才没有撞上出租车的车尾。
双腿生疼,也不知道有没有骨折。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弯下腰去检查小腿,就听到身后一阵巨响。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她回过身,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个小姑娘连人带电动车,摔在了一辆深蓝色的宝马旁,地上有明显的刹车痕迹。电动车的车头已经裂开了,而宝马的车门上,也有了一个浅浅的凹陷。
小姑娘穿着校服,书包被撞得飞到了一边,一看就是附近高中的学生。
原本在路边招手叫车的胖女人往地上看了一眼,啧了下嘴,伸手打开出租车的后门,坐了进去。车门一关,出租车就开走了,没有半秒停顿。
安琪丢下单车,把围巾往下拉了拉,跑去查看小姑娘的伤势。
宝马靠了边,有人从车里下来。
前门下来的男人穿一件长长的黑风衣,个子很高,面色很冷,下车后就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小姑娘;后门下来的是位戴眼镜的年长男子,个子也很高,花白头发,穿浅灰色西装,外面罩一件黑大衣,他干脆——抱着两只手臂看着安琪。
两个人一看就极有身份,但给安琪最深印象的,却是白头发的那双眼睛:上眼皮有些松弛,下眼皮却微肿,就在松弛的上眼皮和微肿的下眼皮之间,嵌着一对精光闪烁的眼珠。他的眼睛一直在安琪脸上晃来晃去,晃得她居然有些心虚,好像这车祸是她策划的。
这两个人都不像是要上来帮忙的样子。
安琪咬了咬牙,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到出租车消失的方向,突然就懊悔得使劲拍了下额头——仓促间她居然没有记下车牌。
“请问——”蹲在地上的安琪正在往外掏手机,准备报警,突然头顶上方有人说话,把她吓了一跳。
她抬了下头,朝正俯着身的白头发男子摆了摆手,下巴朝地上扬扬,说:“你看看她伤到了哪里,我来报警。”
但白头发没有动,也没有看地上的小姑娘,而是一直盯着她。安琪眼睛朝他翻了翻,再看看身后还皱着眉头的黑风衣,突然有一种无助而恼怒的感觉。
小姑娘在电动车下挣扎了几下。
安琪不再找手机了,她稍稍站直了身体,两只手握着电动车的车把,想把它挪开。
但那车实在太沉了,她又不敢拖拽,生怕小姑娘会二次受伤。
“我说,帮个忙吧。”她朝旁边的两个人喊,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白头发终于伸出了手,但黑风衣赶在他前面,只轻轻一提,便把电动车搬到了一边。
“谢谢啊。”安琪指了指早已看不见车的前方,说:“是前面那辆出租车突然刹车,你们应该也看见了吧?”
两个人却都没说话。
安琪正想再问一遍,却见黑风衣俯下身,将手搭在小姑娘的腕上,像是在数脉搏。她帮不上忙,只能蹲在对面看着他。两个人离得如此之近,她甚至能看到他低垂着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道暗影,以及,他右边眉毛里藏着的一道细细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