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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事情在脑海里已经非常模糊,时隔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敢去尝试看看心理医生。测评通过得很完美,医生只好摇摇头,建议我用催眠疗法。
我知道我的表面与常人无异,性格开朗而不失沉稳,生活有规律,朋友圈广,但永远无法回避每一次午夜梦回的梦魇。
唯一一次催眠,我在医院的心理咨询室哭得快昏死过去,医生差点按不住我。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取消治疗。
我知道我压抑了太久,才有一次这样宣泄,但我始终无法原谅我自己,罪恶与苦难只有还在苟延残喘的人背负。我怕我真正忘怀,怕我只有偶尔一回回想时的悲哀,不再是对着生活与未来,而是从回忆里凭空抽出那种惯性。
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月,护理药费的账单上数字长得令人砸舌,我没有什么能做的,也不可能好好工作,赔款加上父母那些积蓄也没有办法填补这个无底洞,我实在抽不出身打工,就半夜蹲在妈妈的病房里,用电脑接一些翻译的稿子。
她伤得不重,却很虚弱。我知道她一醒过来就向医生了解了情况,但她没有开口问我,只是静静躺着,空洞眼神里透露着浓重的悲哀与灰败。我很痛恨我自己,因为我不敢面对,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徒劳的东西。
凌晨3:23,我关上电脑,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昏黄的灯光下,眼睫投出长长阴影,分不清是否是黑眼圈。下巴上也冒出淡淡青色,遮掩不住的憔悴。镜子里的面孔很陌生,从一个二十出头,带着象牙塔里的大学生突然成了一个承担家庭责任的男人了。我刚下去接了瓶水拍在脸上,冷得一颤,只有从镜子里看得出我的肩膀在耸动。
爸爸和妹妹葬在一起。那个妹妹住的白瓷坛,在地下终于不再孤单。爸爸从小是不会照顾孩子的,妹妹还老喜欢吃甜食,吵着要去游乐园,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把人惯坏了。
公墓的位置很好,往下就能俯瞰大半个园子,没有悲伤与动乱,单纯是一个宁静安定的归宿。爸爸的同事或许来了两三个,或许很多无数人,形形色色,挤在大厅里吊唁。我披着白麻一个个跪,听了很多话,心里麻木得冰冷,只想着晚上守夜时可以抽空去揉揉膝盖。
家里已经没什么积蓄了,我把赔偿的费用都留给了吴女士。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天花板发呆,然后突然心裂肺地大哭,把床头柜上的东西乒乒乓乓的扫到地下。护士不敢出上去按住她,上次我的手也被划了几道痕迹。
后来情况还算稳定,她远在澳洲的父母把她接到国外做进一步的治疗。他们来的时候和我打了照面,看得出对我的不满。
我明白这是一种迁怒,就像我当初对待别人一样。他们只是不满女儿脱离家庭独立后,就嫁给一个离过婚还有孩子的男人,更悲痛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局。
我不埋怨任何事情,只是把那张银行卡塞进吴女士的行李箱里,贴着的便签上写了密码——她的生日。
只可惜日历的提示还没弹出,我原本计划为她做一个芝士蛋糕的。
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按理来说没有必要再与她联系,因为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什么应尽的义务。隔着一道大洋,我却时常想起我的这位妈妈,唯一的妈妈,并衷心希望她能走出来,站在阳光下,开始新生活。
而我,还有很长一段决绝的、孤独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