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忘道（二）（2 / 2）

兰芽拨起了河阴一带流传的皎月秋声，她弹此曲弹了百多年，早就成为她的拿手好戏。委婉深远的乐音果然让人停住了脚步。

在兰芽眼里，恽念南沉思的样子真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最规矩最正经的名派公子深孚众望，按部就班下去就是一方仙门领袖，却为了一个妖物前程都不要了，闹到最后众叛亲离。明明正经得连句寻常的“心悦”“喜欢”的情话都说不出口，却偏偏对她说什么“我死都不会让人伤害你”。兰芽无牵无挂浮萍一般漂泊了百年，叫他落了地生了根。

江水浩瀚，江楼耸立，画衣少女动情歌唱，丝毫不知背后有位佳公子为她的婉转歌喉伫立。此曲描绘的是造物奥妙，少女初入人世不懂人的悲欢喜乐，她怀念不见日光的深林，沉浸在乐曲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公子被其中真情打动，然恪守礼仪，听完此曲后悄悄离去，内心却期望着某一次再会。

兰芽回过头，水廊上也没有了恽念南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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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躺在床上的恽念南又听见哗啦的水声。他披衣起身，打开临水一面的窗扉。

月色皎洁，池如天地镜，无边的清辉在其中荡漾。正要离去的女子诧异回头，也许是错觉，老练风情的人也会在看到开窗的瞬间感到局促、害羞。

“五郎，你终于肯看我了。”

“兰姑娘。”

恽念南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多变，一会儿是谙熟花街柳巷的样子，一会儿又像是山野小妖小怪的不谙世事。恽念南擅长对付不客气的人，人家要是客气一点他反而感到不好意思。

兰芽抬头：“五郎，你上辈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恽念南没有说话。

兰芽一字一顿，说得郑重又小心，像捧着一颗心：“我决计不会忘了你。”

“你忘了，我没忘。你说的，却要我找了这么久！”兰芽颤巍巍抬起头，眼睛里竟含了泪水。

五郎在世前从没叫她受过委屈，死后却叫她辛辛苦苦找了两百年。

夜风侵入薄衣衫，恽念南暗自吸了一口气。

兰芽哀哀地叫他：“五郎。”一步一步踩着水走过来。

恽念南看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认真起来，声音是很温润得开口：“我不是五郎。你了？你是兰芽？还是李公子的妾？”

兰芽整个人都怔住了，伸出的手臂凝在半空中。她不知道恽念南是怎么知道的。她打着结巴，又有点傻地发问：“你——你怎么——你以前都不嫌的。”

“兰姑娘，归根到底，是我对你实在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是对祁山派有别的心思，我劝你最好打消。”

“你别赶我走。”

“兰姑娘，人妖殊途。不要勉强。你生性浮躁，不是这祁山上的人。”

“我什么都不要，就让我看着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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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义霖突然听说兰芽要下山，便和她那个尖酸刻薄惯了的师兄吵起来。

恽念南最后指着她脸上的胭脂问她，你这副模样，把男欢女爱挂在嘴边，修得哪门子道？

施义霖吵不过。兰芽执意要走，她只好送人下山。

兰芽的精神不大好，一路上萎靡着没说话。施义霖承诺说以后会来找她，兰芽魂不守舍，点点头，却没告诉兰芽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

施义霖和兰芽走在曲折山路上。

兰芽突然小声地摇摇头，说：“错了，我本来不该这样做的。唉，错了！错了！”

施义霖执起她的手“兰姐姐，什么错了？”

“重来一次，我一定能做好。”

兰芽回头，看了看云蒸霞蔚的祁山，她扭回头凄然地看着施义霖。

那双如丝媚眼里写满了哀怨与忧愁，看得施义霖心头都一紧。

兰芽忽然古怪低笑了，神情狰狞，她反手缠住施义霖的右胳膊，只听“咔嚓”一声：“我替你们祁山做件好事。”

“兰姐——”

施义霖痛叫出声，她直觉是胳膊断了，她没想到兰芽懂武，更没想到兰芽突然对她出手。又痛又急，她拍出剑鞘，剑柄锤击兰芽的腹部。施义霖左手拔剑，剑尖擦过兰芽下巴，两人拉开距离，兰芽飞入草篷子中，施义霖微屈膝，将剑护在身前。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迅速，施义霖这时才把刚才那口气喘出来，后背直冒冷汗。如果兰芽事先知道她是左手拿剑，后果不堪设想。

四周平静，没有风吹草动，兰芽遁入山林再不见踪影。

施义霖回山后果然遭到了训斥。她在山间蹦来跳去，跌打扭伤本来是家常便饭。可是这次五师兄给她接骨，恽念南在旁边把她这半个月来的种种错处一条一条指出来，末了骂她：“轻易取信于人，毫无防范之心，性格莽撞，修道三心二意。”

施义霖回想起刚才兰芽不晓得是要当场杀了她还是要绑她去了什么地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惊慌起来。这边五师兄下手突然重了点，施义霖“嘶”了一声皱起眉头，然后就呜呜地哭出声。

五师兄吓得动作都停止了：“弄疼了吗？”

施义霖抬起手背遮住眼睛，眼泪大滴大滴从下巴滑落：“不是，不是。没事，师兄你继续。”

施义霖眼泪止不住似的流，从来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恽念南骂不下去了，他拍拍施义霖的双髻：“吃一堑长一智。傻妹子！”他迈步走出花房去找大师兄和师傅，因为久无音讯的三师兄突然来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