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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下意识地想回一句“不用谢”,但说出口之前又忍住了。他知道霍思颖在谢什么,但这时候就和刚才面对女生的道歉一样,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他又冒出了一个以前从没有过的想法——也许顾仁在的话会好一点。

霍思颖突然打起了喷嚏,打完喷嚏又咳了起来,咳得非常激烈,路遥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她拍拍背顺顺气的时候,霍思颖一把举起了装着药水的酒瓶子开始往嘴里灌。药没多少,喝几口就完了,放下瓶子她憋了一会儿气,这阵咳才算过去了。

路遥:“你身体……”

“没事吧”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霍思颖说:“没什么,就是有一颗不太健康的心脏,感冒容易得肺炎,比平常人离死亡的距离近一些而已。”

路遥看近处的草、看远处的山的目光突然顿住,他转过头,看到霍思颖笑了一下,路遥:“你……”

然后路遥听到女生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说道:“是先天性心脏病。”

这话说完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路遥再一次想着,也许顾仁在会好一些。

霍思颖自己哈哈了两声,说:“不好意思,这个不该说给你听。”

路遥:“为什么?”

路遥其实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心脏病”这个词,但是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接触到一个心脏先天不健康、离死亡比一般人都要更近的活生生的人。

霍思颖说:“这种事情说出来只会增加别人的负担。”

路遥表示不解,霍思颖就继续道:“这样说吧,我原本跟你并不熟,然后你对待我的方式就是和对待平常人没什么差别,如果我惹你生气了,你会骂我,就像骂别人那样。但是如果你知道我有心脏病,你还会凶我吗?”

路遥设想了一下,觉得这个设想在他这里不成立,他根本不会去凶别人,他甚至都不鸟别人,只要觉得对方是傻逼就马上撤,你进一步我退九百九十步那种。

“你不知道对吧。”霍思颖笑了笑,说:“那你应该是没遇到这种情况。但是普通人呢?他们如果遇到了这种情况,大都会憋着,或者尽量憋着,因为他们在照顾我。”

“虽然我身体的缺陷是天生的,我也没有什么错,但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他们不过是遇到了一个不健康的人,于是就要变得忍让,我为他们做过什么呢?”

女生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说着说着就停了,盯着手中酒瓶的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从逻辑上来说,你说的这些是可以说得通的。”路遥说:“但是你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霍思颖看他,问道:“什么?”

路遥:“人心。”

路遥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你的存在或者说你身体的缺陷对别人来说是负担,那是你自己换位思考后的结果,但事实未必就真的是那样。你想一下,一个善良的人和一个本性恶毒的人同时遇到这件事情,他们的做出的选择会一样吗?”

“不一样。”霍思颖笑了起来,说:“不一样的,我知道。有些人性本善,也有的人性本恶。”说完又岔到另一边,问路遥:“我觉得孟子和荀子其实都有道理,你觉得呢?”

没等路遥回答,霍思颖就继续说:“先不说他们各自的论述是怎样,单单就人性本善还是恶这个字面意思来看,我觉得是都成立的。如果把人生当做一场修行,那么性本善的人就是来继续深造的,在磕磕碰碰中修成道,最后变成更好的人,当然也很有可能什么都修不到,最后沦为自己都不屑的那种人。那性本恶的人来这世间也许是为了改过自新,也可能是为了弥补以前犯下的过错,但这些人里并不是全部都能改好,但也有一部分人在慢慢修补自身,把自身所缺的什么道德啊修养啊给修回来。所以这世上应该是有这么几拨人,也就是性本善修行也善、性本善但修行不佳、性本恶一直作恶、性本恶但靠后来的努力慢慢修正这么四拨人。”

路遥不知道怎么就从“心脏病”跳到了人性本善还是本恶的讨论,他甚至没跟上她的逻辑,然而她好像并不在乎他听没听懂,继续说道:“当然这是我自己无聊时候想出来的谬论,你听过就好。人洗澡的时候就喜欢想太多,对吧?你洗澡的时候也会想很多吧?”

“什么?”路遥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跳到洗澡上了,但还是点头道:“是会想很多。”

说完自己回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的,平日里不太会思考的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在洗澡的时候就会跳出来,然后开始毫无逻辑的胡思乱想。

霍思颖说:“很多艺术家都是在洗澡的时候突然有创作灵感的,我喜欢的一个画家还有一个诗人就是这样。我喜欢的那个诗人为洗澡这件事写了一首诗,全文我背不下来,只记得最惊艳我的是他把淋浴头喷出的水比作上帝的眼泪,点点滴滴洒到人身上,淌了一地的悲伤。”

路遥记得自己貌似看过这首诗,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又是什么时候看过的,刚想问霍思颖作者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就听到霍思颖跟他说:“不好意思,我话有点多。”

于是路遥只好说:“没事。”想了想又加了句:“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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