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2 / 2）

“小尉迟现在身体如何？”刘公公陪着笑脸：“常太医可有稍派上用场？”

“已无生命之危。”尉迟莹道：“只是体虚发热，怕是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了。常太医医术高超，还盼他可多留几天。”

刘公公自是无所不应。

堂中只剩尉迟莹一人，将入夜了，风穿堂而入，公侯之家也凭空多出了萧瑟。她坐了许久，默然无声地喝尽那杯凉茶，将自宫中赐出的青白瓷杯握紧在手里。

她低头打量这双手，是一双常见的，纤细白皙的贵女的柔荑。她自嫁到楚家，经过了数年的保养，才养出了这样一双上得了台面的手。

从前这双手，拿的是西域都护府的陶杯，舞的是尉迟家家传的二十余斤的裂日长枪，长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茧，唯独不像女人的手。明明是无比有力、强大到足以守护大周山河的手，却让她在十数年中，在楚家遭受了众多非议。

于是渐渐她学会用羊奶玫瑰调制的花油滋润它，用金锉刀磨去指尖掌腹的硬茧，蓄长指甲，贴上描有花鸟的金银箔。

这样一双柔弱的手，还能扛起烈日枪吗？

尉迟莹终于敢在无人之际，悄悄地诘问自己。

不管如何，这是她避无可避的命运。尉迟莹的目光再度坚硬起来，充满了力量。她曾想过改变，她嫁给楚璟珂，试图找到另一个可供她容身的归宿，可尉迟家的人，流着尉迟的血，唯一的安身之处，只有西域漠漠的荒原。

她又想起让楚璟珂分外沉迷的那个少女，尉迟莹回想她的名字，似乎叫月香，她活着时，尉迟莹并不将她放在心上，月香不是一个让她提得起精神的对手。

直到她死去了，在尉迟府放下那般的豪言，说什么不做不能做的事。

终于能让她稍稍正视一眼这个名冠长安的舞姬，好歹还有些铁骨。可尉迟烈的诘问，却让她在居高临下的傲慢中节节败退。

莫非还不如一个舞姬，不能坚持做她能做的事？

她是先帝亲命的镇国将军，曾在父兄死后，接替帅印，荡清了西域三十六城的匈奴。

尉迟莹能做的事，不是在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长安端端正正做个贵妇，而是跨着战马，挥舞裂日，镇守在西域三十六城之前。

尉迟莹终于轻轻吁了一口气，她的眼神烈如骄阳，像是戴着楚夫人头衔的贵女在她身体里死去，十余年前死去的尉迟将军活了过来，那修长而纤细的身体里，迸射出极为锋锐而浩荡的气势。

“谨伯。”她唤道：“你去请楚大人，速速来见我一面。”

她顿了一顿，双眸中恍惚一闪而过，复又清明：“我有要事与他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