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2）
一入夜，便有阴云飘过，恰恰挡住了月亮，凉风悄悄卷地而起。
陆生明与陈老爷只身二人坐在庭院里的凉亭中，没有掌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他又来了！”陈老爷很熟悉这前兆，气哼哼地探身，小声告诉陆生明。
陆生明悠悠然呷一口茶:“大人别急，只等着便是。”
大约过了三四盏茶的时间，塘边草丛里突然窸窣作响，传出了甜腻腻的猫吟。
那猫吟很短暂，随后草丛中声响便越来越大，最后竟跌出黑糊糊的一长条来。
那一长条黑影四脚朝天，前腿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后腿疯狂飞蹬，一边咬一边在地上翻滚磨蹭，压倒了一片鲜花杂草。
陆生明这时起身，慢悠悠走到塘边。那黑影方才警觉，一翻身想跑，陆生明伸手一抄，将他抄进怀里，一手抱着他，一手变出根小树枝，抖着逗弄他。
岑越仔细打量这猫，他全身漆黑，一双眼金黄灿烂，黑夜里，瞳仁滚圆，便很机灵可爱。他本就不高兴陆生明抱他，看清他长相更是心生不忿，刚要冷嘲热讽陆生明异想天开，竟想用树枝制住猫妖，便见那猫瞬间丢了脑子一般，抓住树枝咬进嘴里，在陆生明怀里撒娇一般打起滚。
岑越顿时气得头都大了。
见陆生明捉住猫妖，廊下灯火流水般次第点燃，庭中亮如白昼。
黑猫蜷在陆生明手臂上，头扎进他臂弯里。这时倒是害怕了。
“这便是作祟的妖怪？”陈老爷新奇:“高人只用这小木棍便捉到了他？何其神奇！”
话音未落，便听廊中一清脆的女音响起:“这有何神奇！想必木棍便是木天蓼吧。你这术士，还真有几分运气。”
一名粉裙的女孩子带着两个丫鬟，从廊里走了出来。
她甫一见陆生明，微微红了脸，懊恼似的打量了眼裙子，但看陆生明第二眼便惊讶地叫起来:“呀，这不是黑珍珠吗？”
“小姐与这猫相识？”
“嗯。上月上街时，我恰巧碰见他被顽童打伤腿，便赶走了顽童，替他包了伤口。”说完便走上前来，微笑着抚摸黑猫，柔声道:“你的伤好啦？”
陈小姐身上有极清幽的淡香，闻着很舒适。岑越却觉得很臭，只想让她站远一点。
黑猫从陆生明腋下伸出头，顶着陈小姐的手求抚摸，见陈小姐被他逗得咯咯笑，又黏人地舔陈小姐的手，陆生明见状，不着痕迹地拎开陈小姐的手腕，不让黑猫舔她。
岑越在窃喜，他暗地打量黑猫，觉得这黑猫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尖下巴大眼，和貌美的陈小姐很相称。
“看来他作祟的因由在陈小姐身上了。小姐半月前，可曾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陈小姐苦思一番，摇了摇头。
“那个……”陈小姐身后的丫鬟弱弱开口:“有两件不寻常的事情。”
众人眼神一时尽数落在那丫鬟身上。她抖了抖，硬着头皮说:“一连几日，小姐房门口都莫名出现鸟尸，死鱼，我觉得不吉利，便瞒着小姐收拾掉了。”
黑猫愤怒地冲那丫鬟哈了哈气。
陆生明忍俊不禁道:“那鸟是不是五彩斑斓，很是华丽？鱼，想来是大人养的金鲤吧？”
“如高人所料。”
“鸟和鱼是这猫感谢你家小姐的礼物，你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扔了，他自然生气，才有了后来的事。”
陈老爷哀叹:“真是可惜了我三塘的鱼。”
“事已解决，我便将这猫带走了。”陆生明抱着猫，便想告辞。
岑越惊怒得狐毛直立，疯狂拍打陆生明的肩膀。
“不急不急。”陈老爷挽留陆生明，笑眯眯道:“偷吃了我的鱼，怎能就这么轻易走？”
黑猫自知理亏，耸得压低耳朵，怯怯望着陈老爷。
“爹，便教他在府里捉十年老鼠赔罪好了。”陈小姐笑道。
陈老爷觉得合适，连连点头。这主意正中黑猫隐秘的私心，他立即甜叫着冲陈小姐献媚。
“……”陆生明暗觉棘手，只好一拱手，苦笑道:“那便请大人留我一人，同他说几句话，再施个保险的术法。”
陈老爷自无不可。院中人哗啦啦全数离去，仅留一人一猫。
“你这猫，可知人妖殊途？”
“我叫黑珍珠。我知道人和妖是不能在一起的。我只是喜欢她，只想和她呆一块。”猫妖开口，是个活泼的少年声音。
“……”陆生明不知道如何劝阻他。感情一事，本就是微妙的。陆生明自个都满头乱麻，又怎么能理直气壮跟他说离开才对他们两个都好。
“你若不信，便给我施术法，她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便永远是猫，不教她知道我能化出人身。”黑珍珠满不在乎又认真地说道。
陆生明想，这似乎也是个主意。他往袖兜里掏掏，掏出一颗不响了的玉铃和一根半旧的红线。他在玉铃上滴了一滴血，原样复述了黑珍珠的话。
“言灵之力，纵是我也不可解，你想好了？”
黑珍珠点点头，伸着脖子，任由陆生明系上玉铃铛。
陈老爷很是热情地招待了陆生明。他原本是很怀疑这送上门的术士，但陆生明英秀不凡，立在面前，便仿佛一棵迎风冒雨的云杉，于是十分怀疑立减作三分。
“陈大人家中，究竟有何怪事？”
陈老爷长叹一声，使人送上来一托盘。托盘中盛了一死鱼。陈老爷便让陆生明看那死鱼。
陆生明定睛检查，那鱼浑身没有一丝伤痕，就连最细小的鳞片也还整齐地长在身上。陆生明掀开鳃盖一看，便见鱼颊下少了一块肉。
陆生明失声大笑:“走兽蹄上筋，飞禽掌中宝，游鱼月牙肉，甲鱼裙边料。都是绝妙的美味。大人放心，这妖怪并无恶意，只贪吃了些。”
陈老爷不可置信，惊道:“贪吃？他已祸害了我三塘金鲤，这……怎能以贪吃定论！”
陆生明笑着打趣他:“许是大人家的金鲤味道极妙，让这妖怪流连忘返。”
陈老爷长叹一声，问道:“高人可曾看出这究竟是什么妖怪？”
“这妖怪可否是夜间出没？”
“对。”
“大约是只猫妖。”陆生明笑道:“昼伏夜出，喜食鱼，还挑嘴，是猫无疑了。”
陈老爷并无意外之色，看来这疑问只不过是试探而已。
“大人可否从头细细道来？”
“大约是半月前，家中便有怪事发生。先是庭中鸟雀逃得一干二净，后来塘中的鱼便一条条少了。这般过了大约五六天，我还记得那晚突然天昏地暗，黑风乍起，便嘱咐下人早早休息。谁料次日起来，便见院中下了死鱼雨一般，到处都是死鱼。都是我千金买来的金鲤呀！”陈老爷痛心疾首，拍着大腿，满面怒容。
“然后呢？”
“我便安排了身强力壮的仆人守在庭院里，一连守了两夜。到第三夜时，又黑云压顶，刮起妖风，仆人被吹得七倒八歪，晕在院里。天亮一瞧，仆人都被扒了衣服，挂在了假山上，依旧是满地死鱼！”
陆生明问:“之后它还有没有接着来？”
“三天前来了一次。”陈老爷捋着胡子，露出得意神色:“算算日子，今晚又要来吃我的鱼！我叫人全数捞了起来，看他怎么吃！”
陆生明放声大笑:“大人，那是妖怪，怎可以人理待之？”
“你说，我刚买的鱼还是难逃一劫？”陈老爷愁眉苦脸:“莫非从今往后，竟养不得鱼了？”
“不怕。”陆生明抽出折扇一甩:“我自会替大人分忧。只不知，大人想如何处理这妖怪？”
“虽是妖怪，命却是和人一样珍贵的。”陈老爷说:“修成妖怪本已不容易，他又没伤人性命，只调皮贪玩贪嘴而已，因这点小事便杀他，着实有伤天和。”
“那便放了他？”陆生明微笑道。他很喜欢这位陈大人，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享尽荣华富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