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真相(1 / 2)
陆语与齐盛顺着密道来到地下, 先去了存放着各色宝物的一间密室。
唐修衡带来的那些物件儿, 过于珍贵,为此, 她少不得找出些压箱底的宝物用来回礼。前所未有的,在送出礼物之前, 心中唯有欢喜。
齐盛安排好问话的密室,备好笔墨纸砚。
陆语忙了好半晌,经由齐盛提醒,才想起原太夫人的事, 转去问话之处,“把人带来。”
几日不见而已, 原太夫人却明显苍老很多, 以往充斥着淡漠寡情的双眼,失去了光彩。
陆语冷冷地审视片刻,道:“你要见我?”
“是。”
“为何?”
原太夫人抿了抿干燥的双唇,“我想当面求你,给我个痛快的了断。”
陆语挑了挑眉, “没听清, 再说一遍。”
“我……求你了, 给我个痛快的了断。”原太夫人眼睑低垂, “过往很多事,你不知道最好。真的, 这一次, 请你相信我。”
“给你个痛快的了断?”陆语明眸中闪烁着寒意, “何为痛快?让你落发修行?或是让你净身离开原家?”语毕,定定地看住原太夫人,不放过对方每个细微的表情。
原太夫人抬起眼睑,眸色复杂,“可以么?”
陆语牵出玩味的笑,“让你落发修行,去玷污清静之地?让你净身离开原家,继续祸害无辜之人?”她摇了摇头,“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原太夫人身形一僵,眼中刚刚焕发出的光彩在她语声落地时泯灭。
陆语换了个闲散的坐姿,语气却是格外缓慢冷酷:“你要是再跟我讲什么颜面、纲常的浑话,那么,我保不齐就亲手把你一刀一刀剁了。”略顿一顿,又道,“解奕帆的现状也不错,他那情形,再继续动手的话,就会变成活死人。那门手艺,我倒是想学一学,若能拿你练手,很好。”
原太夫人死死地咬紧牙关。必须这样,不然,她无法止住牙齿的打颤。
陆语又道:“有话就说。没话说,权当是我又太闲了,最后一次敲打你。但是,你见我,是有代价的。”她漠然的凝视着原太夫人,留意到对方眼中的惊惶、恐惧,心头冷笑。
果然,原太夫人这种人,与任何品行卑劣的人没有差别,怕遭受酷刑,更怕死。虽然在那之前,一直把别人的性命视为草芥,无情地践踏。
这更让她憎恶。
过了好一阵,原太夫人才能应声:“既然如此,我就跟你细说由来。我所说的事,兴许会让你一生都耿耿于怀。你一定要听,我就讲给你听。”
陆语弯了弯唇角,“辛苦了。”
原太夫人又一次垂了眼睑,看着脚尖,思忖良久后道:“你或许也猜到了,解明馨的经历,与我相仿。
“我在闺阁时,意中人是伯父过继的子嗣,名义上他是我的堂哥。
“我嫁你外祖父时,是十七岁,在那之前,已与堂哥有夫妻之实。
“原家的姻缘,我想尽了法子,也没能使得双亲回绝。
“在那时,我想过私奔,却在那时发现,堂哥是无情无义之人——比起我,他更在意能承袭的产业,放不下,不肯走。
“我心灰意冷,嫁入原家。
“成婚没多久,堂哥暴病而亡。
“我猜想是你外祖父做的手脚,恨极了他,但是什么都没问过,不曾提起。
“婚后诸多不如意,一点点的累积,我受不了了,加之你外祖父是症结所在,便打定主意报复他。
“我不想他有任何绵延血脉的子嗣。”
陆语瞬间想到原大老爷在太夫人之前的唯唯诺诺,也想到了他在知道案情后的果决——“怪不得。”这样说的时候,她示意原太夫人继续讲述。
原太夫人继续道:“我算着时间,假装有孕,先后有了四个孩子,那时你外祖父常年在外奔忙,根本顾不上家事。如此,我行事自然容易。
“第一个,是从外面抱来的。
“你娘亲的生身母亲,是个通房。
“你姨母也是一样。
“他们……”
陆语打断她,问道:“你名下有四个孩子,只说了三个——第二个是怎么回事?你给原家生的吧?”
原太夫人震惊地望着陆语,好半晌做不得声。
“怎么?”陆语在她回神时问道。
“你太奇怪了……你只是庶女所生……”在原太夫人看来,这该成为陆语的一个打击。
“你并不是我的外祖母,这再好不过,得空我会庆贺一番。”
“……”
“真的。”陆语展露出由衷地轻松的笑靥,“说说原二老爷吧。他是你生的吧?”
原太夫人挣扎片刻,黯然点头,“可惜,他不成器,妻儿也不成器。”
“照你那个管教的法子,就算是奇才,都别想展露头角。”
“……”
“说下去。”陆语吩咐道。
“还说什么?”原太夫人现出些微茫然,“随后种种,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么?”
陆语闲闲地望一眼一旁默默记录的齐盛,“要说,这是口供。今日我心情不错,你别惹得我发话整治你才好。”
原太夫人沉默一阵之后,轻声道:“膝下三个孩子都是那般来历,我如何都不能疼爱。
“可是,你外祖父却分外疼爱你娘和你姨母。
“虽然有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儿子,我却愈发恨他,大抵是因此,便大事小情的跟他作对。
“只是,好歹是官宦门庭,平日里,并不能处处亏欠名下两个女儿。而且日积月累的,我对她们,有了些情分。
“没想到,她们长大之后,都是不成器的东西,一个为了江南商贾神魂颠倒,一个为了长安小商贾心醉神迷。
“你娘出嫁之前,我跟她说,要么断了生儿育女的路远嫁,要么按照我的心思定下终身大事。
“她选了前者,我也成全了她。
“到了你姨母的姻缘,情形大同小异。
“她们都恨我入骨,百思不得其解。
“你出生,是我没想到的事情。你娘因为难产身死,倒在我意料之中。
“你娘身死之后,我只是觉得,与她的尘缘彻底了却。可是,十多年之后,你却来到长安,而且样貌与她酷似。
“我每次看到你,都是满心嫌恶。我没来由的觉得,你就是我这辈子的讨债鬼,不把你死死拿捏在手里,我余生将不得安生。
“平日里,也只是这样想一想,向氏利用我与堂哥的旧事言辞隐晦的要挟,是整件事的关键。
“那时我才知道,苦心寻到跟前的儿媳妇,才是我真正的灾星。
“后来想,有钱能使鬼推磨,等到事成之后,给她大笔银钱,给向家好处,她自然就会缄默不语。
“见过解家兄妹之后,我看出端倪,整件事便在我心里有了轮廓。
“随后的事不需我多说,你也能想见到:我彻查解家所谓兄妹两个的奸/情,着人逼着樊氏自尽,夺走他们的孩子,以此作为他们虏获傅清明、敏仪的把柄。
“他们照做了。
“我是想,事情不论成与不成,对原家都有莫大的好处。成了,第一豪商沈慕江便会成为我的外孙女婿,不成,也会从中拿到你与他不干不净的把柄,他会成为长期予以原家益处的冤大头,如此,我亲生的儿子、孙儿都能走上仕途。
“我只是没算到……你,是那样的人——脑子里所思所想,都与我背道而驰,而且,会那么快寻到傅清明和敏仪的下落……经了这些日子,我已想见到。
“再一个没算到的,自然是沈慕江的心思。他居然在区区几日间,就真的对你动了真情,且雷厉风行地帮衬你。”
她没料到,陆语压根儿就是冷酷无情之辈,根本不顾忌原家在官场的地位,更没算到的是,傅清明、原敏仪在这件事情上,完全依照陆语的心思行事——以前明明都是大事化小的性情,之所以改变,如今反思,大抵是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无形中受了外甥女的影响。
陆语问道:“我娘与我姨母的生身母亲,还在么?”
“不在了,在她们小时候就处置了。”
这答案在陆语意料之中,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解奕帆和解明馨的孩子呢?”
“生了一场病,没熬过去,早就死了。”
“……”陆语的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面,“你有无过错?”
“有,我不曾发话让仆妇善待那孩子,她们多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大人也就罢了,娇气的小孩子,一旦出了事,便会关乎生死。”
“原来你知道,你竟然知道。”陆语讽刺地笑了笑,“把那些仆妇的名字告诉我,不要少说,也不要牵连无辜,这都是轻易能查证的事。”
原太夫人黯然点头,老老实实道出相关仆妇的名字,继而问道:“你要把她们也送进大牢么?”
“自然。”陆语凝着对方,“所有牵连其中的人,所有助纣为虐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让官府主持公道。”
“打算何时把我告到官府?”
“那就不一定了。”陆语笑意酷寒,“还没把你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是以,我真不着急。”
“……”原太夫人愣愣地凝视她片刻,抿出不屑的一笑,“原本是我的一枚棋子,侥幸反败为胜,是该有这般嘴脸。”她想激怒陆语,让她在此刻就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了断。
陆语摸了摸下巴颏儿,“激怒我,没有任何好处。”她转头望向齐盛,“齐叔,吩咐下去,加派两个人时时刻刻看守她,三日内,她离开这房间之后,便让她面壁思过,不吃不喝不能言语,只要说一个字,就剁掉她一根手指。”
齐盛恭敬地道:“是。大小姐放心,我记下了。”
原太夫人微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继而匪夷所思地望着陆语:“如今你既然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处置涉案之人,又何必要我清清楚楚地诉诸原委?”
陆语却道:“是啊,我也想不通。其实已经不需要你再细说原委了,但我还是想听。你说这是为什么?”
原太夫人语凝。
思量片刻之后,陆语如实道:“或许是因为,我想验证一件事:你所做一切,并不是因为我或我本有的钱财。现在,话里话外的,我也听出来了,你并不稀罕我那点儿钱财,你稀罕的是财势并存。毕竟,您老人家的眼界大、野心更大。如此,我就心安了。”
她只是想知道,那桩祸事,是否因自己而起。归根结底,有些祸事,如果根苗是自己的话,她就无法原谅自己,余生何去何从,就要重新思量了。
是的,如果原太夫人的说辞是另外一种情形,如果那桩祸事的根苗在自己身上,那么,她真的无法原谅自己,会生出诸多自责隐忧,会退掉与沈笑山的亲事,继而遁入空门——先前一直懒得见原太夫人,正是因此而起——她害怕听到的事实与最残酷的设想相符,害怕与亲人、沈笑山别离。
别离,她不想的,只要自己不曾做错事,姨父姨母与沈笑山,都是她不能割舍的人。反之,便只有忍痛离去。
话说回来,虽然原太夫人所说的一切不会影响到她的命途,相关诸事,也让她特别不舒服。
例如母亲与姨母的生母被处置了,例如解奕帆、解明馨的孩子已经病故。
那对兄妹为了孩子才铤而走险,却不知道,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陆语深缓地吸进一口气,起身道:“齐叔,送这人到官府之前,不需对她客气。找几个擅长折磨人的妇人过来,日夜看守在身边,把看家的本领都用上。”
“是。”
陆语走向密室门口。
“你何时把我送到官府?”原太夫人的语声分外古怪,高亢,却又明显地透着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