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哑谜(1 / 2)
此刻的陆语, 见刚才望向自己的人直奔家门口, 只得下楼去——身在闺中,没事在房顶上转悠, 少不得让人觉得奇怪。当然了,没事往房顶上瞧的行人也不多见就是了——闲的他们。
刚到书房, 便有管事来禀:有客至,用的是京城廖家的名帖,来请安、送礼。
之前陆语并没仔细端详那主仆两个,只隐约觉得气度不凡, 名帖不清不楚的,传话的也没细说, 便不能让她知道对方出自哪个京城廖家——泱泱大国, 人多,同姓的也多。
她想到早间姨父姨母对自己的提点,便吩咐道:“告诉来客,两位长辈不在,我不方便见客, 不妨改日再来。若是还没有下榻处, 傅家可以帮忙安排客栈。”都不能随意走动了, 在家中见外客便更不妥了。
管事即刻前去传话。
那边的唐修衡听了, 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刚刚还在房顶上晃悠,这会儿怎么就不方便见客了?顾忌男女大防?这都什么年月了?
是以, 他吩咐阿魏改换说辞:“我来送礼、谈生意, 必须见到陆东家。”
阿魏知道, 自家这位爷不定哪根儿筋又不对了,忘了陆小姐与沈先生的亲事已定。可也之敢腹诽,不敢言明,老老实实地前去传话。
陆语听了,想一想,颔首道:“请到花厅,请客人稍等。”放下手边的事,她缓步去了花厅。一进门,便看到了那名男子。
穿一袭深衣,负手而立,正望着花厅正面墙上的水墨山水。听得她的脚步声,男子转身。
这是她家中待客的花厅,尚无一句交谈,氛围却与平时不同。男子生得俊美无双,眉眼间凝着清冷沉郁;明明是暖融融的大白天,他整个人却似被明月清辉笼罩,由此使得室内氛围没来由地变得清冷、安静——有些过分的安静。
陆语举步走向他的时候,发现这人眼神干净而锋利,有久居上位者的慑人气势,和……
杀气、煞气。
唐修衡拱手一礼,“在下冒昧登门,叨扰了。”
陆语微笑着还礼,“劳阁下久等,失礼了。”
“廖公子?”落座后,她问,“来自京城么?”
唐修衡颔首,“是。”
“要见我,是为何事?”陆语问道。
“谈生意。”他说。
陆语眼中的笑意更浓,“我一直闲居家中,不打理生意。”
男子神色淡漠,但语气温和,“好歹听一听?”
还挺霸道的。她心生笑意,“我要是说不想听,阁下会怎样?”
“不怎样,日后每日过来叨扰几次而已。”
陆语失笑,“免了。请说。”
唐修衡直言道:“我想带走你私藏的一架古琴,条件随你开。”
陆语凝了他一眼,心念数转,“夏莺千啭么?”前一阵的日子太闹腾,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使得她收藏着夏莺千啭的事传扬了出去。
“是。”
“那要看你与它是否有缘。”
他颔首一笑,仍是言简意赅:“愿意一试。”
这人笑起来是真好看,足以颠倒众生的那种好看。她这样想着,站起身来,带男子去了月明楼,推开厚重的木门,“请。”
无暇、无忧随行。
进到月明楼的男子,身上的杀气、煞气消散于无形。
逐层走过楼内的楼梯,来到顶楼。
陆语取出夏莺千啭,放到琴台上,“请过目。”
在他验看期间,她亲手燃起一炉傍琴台。这期间她留意到,男子验看古琴的方式、顺序,与沈笑山完全相同。
他不是什么廖公子。陆语已经确定他的真实身份,她微声吩咐无暇无忧备下净手的水。
“的确是夏莺千啭。”唐修衡说,“依你看,我与它是否有缘?”
陆语不答,只是道:“弹一曲《广陵散》,不敷衍,琴就是你的了。”语毕,她示意他净手。
唐修衡剑眉微扬,看着她,玩味地笑了,“仅此而已?”
陆语回以玩味的笑,“你若是敷衍,只能让你失望而回,此生,此事不得再提。”
唐修衡见她神色认真,将话说到了这地步,不由生出迟疑,“能否退一步,再做商量?”
陆语笑容和煦,但态度坚定,“公子没听清么?”
“……”唐修衡抬手,用指关节刮了刮眉骨,暗怪自己多余:应该自一开始就自报家门,眼下……这事儿闹的。“但愿琴声能入你的耳。”
他认认真真地清洗双手。这期间,眉宇间的沉郁转为平和淡泊。
陆语踱步至一架屏风前,瞧着上面俊逸有力的字迹,“庙堂上有首辅程阁老、五军大都督唐意航文武两奇才。这幅字是依照唐侯的笔迹绣成,我瞧着格外的好,阁下觉得呢?”
唐修衡望过去,唇角弯了弯,“凑合。少见的适合放在琴房的字,没戾气。”
陆语一笑,“的确。唐侯的字,大多存着锋芒。”
“哪儿淘换来的?”随着交谈,唐修衡不自觉地说起了京片子,“我瞧着这些屏风中有不少名家手笔,有一些好像并没流传到外面。”
“照原样临摹下来的机会,总是有的。”
“照我看,沈慕江的字最是难得,干净、洒脱,是真的字如其人。”唐修衡说道。
“是么?”陆语笑笑的,“还有谁的字好?”
“程阁老与程夫人,”唐修衡一边擦手,一边如实道,“也是字如其人。”
“的确。”陆语道,“只是,那二位的字,不及他们的画。”
“这倒是。”唐修衡一笑,极漂亮的双眸似是落入点点阳光璀璨的芒,“阁老的骏马、夫人的山水,无人可及。”
“那么,阁老的爱徒唐侯爷呢?”陆语问他,“他的画如何?”唐修衡原本是临江侯世子,前几年皇帝亲封他为济宁侯,便有了唐家父子两侯爷的情形。
“画还不如字。”
“唐侯一些工笔画最佳。”陆语笑道,“其余的,仍像是他的人。”
“怎么说?”
“有些画,初看惊艳,但是看久了,心绪会被影响。”
“是么?”他一边眉毛扬了扬。
“我收藏了他一幅猫图,一幅八骏图,前者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千看不厌;后者却越看越觉得气势凌人,压得人心里不舒服。我真是佩服他,笔下的马儿都能随了他的性情。”
唐修衡逸出低沉悦耳的笑声,思忖片刻,和声道:“流传到外面的图,该是前几年所作。”
陆语故意问道:“如今他画里的锋芒有没有少一些?”
“不知道。”他说,“这几年只偶尔画亲友,再就是猫狗花草——性子张扬的人与物,没画过。”画的最多的,是薇珑和孩子们,笔调想有脾气都不成。
陆语颔首,语气真挚:“是我这俗人人心不足了。唐侯的才智,倾注在了军国大事,对那般人物,不该有锦上添花的奢求。”
唐修衡凝了她一眼,“你是风雅之人。”
“不敢当。”
“工笔最好的,不是唐家人,是董先生和他夫人——董飞卿和蒋徽,知道吧?”
“闻名且仰慕已久。”陆语笑着凝了他一眼。他很有意思,但凡她称赞他的言语,他都要扯到别人头上。是的,她确信无疑,这男子是唐修衡。
唐修衡放下帕子,活动活动指关节,“有很久没碰琴了,我这会儿还真有点儿心虚了。你将就着听。”
陆语婉然一笑:“我不听手法,听心境。”
男子颔首以示赞同,随后和声道:“这一曲《广陵散》是送你的。琴是否给我,再说。”
“这么快就改主意了?”陆语调侃道,“先前可是打定主意要带走的架势。”
“凡事就得先用架势压人。”唐修衡半开玩笑地道,“眼见着压不住陆东家,不低头怎么成?”
陆语生出满心笑意。这人,实在是有意思。
唐修衡道:“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