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2 / 2)
我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对着长期处于围观状态的人造生命伸出手。
“诺亚。”
【在。】
“把他打晕。”
【好的。】
“……”
“……”
“病人的精神体征非常不稳定。”
医生镇定地推了推眼镜,背景是打了镇定剂所以睡的正香的林昭平。
“所以研究所短期内真的不考虑兴建精神病院吗?”
“不考虑。”医生无情地回答,“研究所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病人支出额外且庞大的开支。”
“我看研究所里明明都是病人。”我小声嘟囔了一句,“尤其是你。”
医生偏过头温柔地微笑了起来,银色镜框闪闪发光。
“c类课期末。”他善意地提醒。
靠。忘了傻`逼医生还兼职本校教授。
我一时默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闷闷地坐在医生旁边。两个人长椅上排排坐,都把手放在膝盖上,好像两个听话的小学生。
“听说他最近找了很多林昭平的资料。”
“对。”医生说。
“上次他出去支教,有个妻子把龙凤胎里的女儿掐死了。他犯了一次病,觉得自己是那女孩儿,等清醒了,就开始查林昭平。”
我有点费解:“这都快二十二世纪了吧?还有这种地方?”
“永夜期冻住的可不只是科技方面的发展。”
还有文化。
“你相信他……”医生意有所指地问,“是林昭平吗?”
我扯扯嘴角,前倾半个身子,把手搭在好友的额头上。并不烫,只是少年时陈怀刑教的游戏,两个人常玩。手指从额头掠过眉心,到鼻尖,到嘴唇,在心口点一下,于是就可以假装噩梦全被带走。
“他不是林昭平。”
我回答,在手机上浏览着林昭平的信息。
相片没有现今那么高清,但她的风采还是能看的很清楚。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站在演讲台上,没有微笑,眼神诚恳,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但以后可能会是昭平那样的人。”
林昭平犯病的时候会把自己想象成另一个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上学的时候他想象自己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去一趟培养室又成了不吃不喝不呼吸的复制人;医院里他是绝症患者,看完电影成了祝英台转世。但凡听闻别人的痛苦,他就要把自己想成那样的人,仿佛如此就能感同身受,就能互相理解,就有许多朋友。
到头来和他亲近的还是只有我们寥寥几人。
爱的意义,死亡的意义,什么叫勇敢,什么叫痛苦,什么是抗争,什么是存在。
林昭平经历了,林昭平还没。不管他真的是林昭平还是只是林昭平,路都很长。
几个小时后林昭平清醒过来,似乎完全忘了刚刚的事,一身轻松地要我带他回去重新完成画作。我犹豫到最后,还是翻开了林昭平的演讲稿给他看。青年犹豫片刻,目光在铅字上一一扫过,看到最后,读了起来。
“我们总是为权利而奋斗。如何保有财富,如何逃离束缚,如何名正言顺地相爱,如何平等地被看待,其实这些,说到底,就是自由。今天我站在这里,也是希望在座的诸位能一起,给我们这样的自由。”
“我是从象牙塔出来的,那里女性是男研究员的附属,一生中有各种各样的指标,详细到和多少人发生关系,多少人生孩子,甚至多少岁死。与此同时,那是男性的乌托邦,他们镀金的桃花源,一切都是自由的,他们尽情施展才华,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那不是进步,朋友们。那是古罗马,奴隶和女人不被称为合法公民的时代,是历史的逆行。”
“而我要的,是全人类一同的自由,是每个人的思想都能开放,感情都能表达,所有理所应当的都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然,我们还没脱离永夜期,见不到太阳。但我相信,只要努力,这是迟早的事。”
“我诉求的,不是我代表的这些人,拥有象牙塔里的男人那样的权利。”
“是我们,你们,所有的人,至少在我当选副研究员的这几十年里,拥有最广阔的自由,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去举起你们的火炬,照亮后来的人。”
林昭平叹了口气,说:“谢谢。”
他挠了挠头,神经病不犯的时候,还是个温柔的过了头的大男孩。过了一会,就又没心没肺地笑着问:“你怎么把我带过来的?”
我指了指诺亚,得到少年平静地一点头。林昭平道了声谢,我俩就准备分道扬镳。临了了,才听他问:“林昭平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出现许多诸如勇敢坚定善良温柔的词,但都没说出口,最后反问他:“你希望林昭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林昭平唔了一声,回答:“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吧……不过还差的远呢。好了,你快点回去,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也没回应,脑子里还转着今天的事儿,乱哄哄地上了车,眼前的风景极速掠去,山,水渠,白色的建筑。日头正好,所有东西都添一层金玫瑰色,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却突然想起了和林昭平一件事。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林昭平撑着头看过来,成年女性盈盈地一笑,柔和全都藏进眼角里去,只剩下声音还如山间的秋水。
她总喜欢用排比句。
“因为年轻,因为尊重,因为善良。亲吻你……”
“好像在亲吻太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