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顽不灵（七）（1 / 2）
鱼之跃伤好后，果真来回访秋冥。到了将军府上，却得知秋冥不在，家中只有些女眷。
留在家中接待客人的是秋冥的母亲，也是秋辰将军的正妻。鱼之跃留神观察，发现秋冥的母亲长得不像本邦人，发色更浅，而且天然蜷曲；瞳色更淡，像极了琥珀。如此看来，秋冥的一部分体征应该遗传自她。这位夫人的性子沉静肃郁，待人淡淡的，开口后鱼之跃才惊觉，她话少可能是因为不太会说雅言，跟弗洛伦萨一样，把握不准声调。
当朝的权贵世系，鱼之跃是知道的。秋辰将军的正妻是平乱时从属国带回来的公主，当年公主对秋辰一见倾心，她的父兄却起兵谋逆，意图从王朝的属国中分裂出去。公主深明大义，又担心战祸导致无辜死伤，便暗中向秋辰所带领的勤王军传递消息，里应外合之下以极小的损失劝降了她所在的属国。
当时秋辰已有夫人，但为了报答公主恩情，他将公主扶作正妻，将曾经的正妻降为侧室。平日里秋辰夫妇的相处如何，坊间没有传闻；这位夫人平素也不参与权贵的宴请与交游，颇有些神秘色彩。秋辰官阶极高，又得皇上信任，因此也没有人敢嚼他家的舌根。
那夫人听闻鱼之跃是来寻秋冥之后，脸上显出一点宽慰与欣喜来，又得知鱼之跃是史官，便褒奖道：“这样好，秋冥的朋友总是军队里打仗认识的那些，该有个新的朋友。你看，他天天往演武场跑，心都野了，根本不着家。”夫人说完后，神色有点黯然，鱼之跃直觉她没把话说完，她或许想说，秋冥像极了他爹，两人都不着家。但在晚辈面前，她好像羞于提起夫妻间的事，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鱼之跃告辞出来后，在将军府上遇到了秋冥的弟弟秋绅。秋绅是秋辰曾经的正室所出，如今只能算是庶子，且比秋冥小一岁，平日里不怎么受重视，也不与他们一道上书房听学。
两人打个招呼，鱼之跃正想告辞时，秋绅叫住他，跟他讲了讲秋冥今日可能会去的地方。鱼之跃看他言谈举止温和友善，面目也格外柔和，不禁暗忖道，这应当是随了他的生母。秋冥的长相气质几乎有些凌厉了，因为秋辰本身是武将，公主又是异族，使得秋冥五官轮廓更深；秋绅则不然，他的长相应该是经过了母亲温润眉目的中和，看上去就是个等闲富贵人家的白净公子，根本没有肃杀气。
看他样子，应该不喜欢舞刀弄棍，身体虽然也显示出良好锻炼后留下的力量感，但远不足以和秋冥行动间的利落硬净相比，如此看来，他在将军府不受重视也是有原因的。
秋辰只有这一妻一妾，人品也端方，肯定不是苛待侧室的人，秋绅不受重视应该是由于志不在武，秋辰也无意强求。鱼之跃发现秋绅言谈间对秋冥毫无嫉妒之情，态度自若落落大方，倒比秋冥在人前那股别扭拧巴好上一些——起码不会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二人告别后，鱼之跃往秋绅说的那几个地方去找秋冥，果然在其中一处找到了他，彼时秋冥正和人比试在兴头上，下手都是利落的杀招，看得人心如擂鼓，紧张不已。和秋冥对战的也是个好手，如此缠斗之下能见招拆招不落下风，可见也是上战场历练过的。鱼之跃在旁边观战，他一头白发和贵重的仪礼服甚是惹人侧目，秋冥激战正酣，余光扫到有个白发蓝衣的人正看着自己——不是鱼之跃，还能是谁？不由心神一晃，对战的宇铮一眼发现漏洞，抓住这个机会把剑架上了秋冥的喉咙：“喂——！被哪个美人迷了眼，输啦！”
秋冥被逼得踉跄几步，意欲格挡时，宇铮早下了狠手，欺身锁住他关节，卸了他的剑。秋冥忿忿挣扎了几下，发现翻盘无望，只得虚抱一拳，不情愿道：“输了。”
围观的军士发出一阵喝彩，宇铮上举双臂，高呼数次，绕场走了几圈，欢呼声越发热烈。秋冥抵着剑站起来，不敢去看鱼之跃，宇铮绕回他身边拉起他，拽着他的手一起上举，观战的人群里爆发出更大的喝彩，他这才抬起头，汗水在眼睫上织出一帘蛛网，模模糊糊看到鱼之跃在拼命给他鼓掌，眼里有极亮的光。
像海上的极光，施施然降临永夜，照亮了深不见底的北冥之水，留下潋滟的光华。
秋冥甩甩头发，汗津津的水液伴着腾腾热气，在这样朴素热烈的氛围里，他终于有了个最真心实意的笑脸。
鱼之跃走近他，掏出一方手帕给他擦汗。秋冥握住鱼之跃的手，场边的人静了一静，接着看到秋冥将鱼之跃拉进怀里，抱了个密密实实。
这么多天不见，
真的好想他啊。
他在鱼之跃颈间的白发上蹭了蹭，偷偷落下一吻。
“好喜欢这个哥哥啊。”他想。
*
之后，两人隔三差五就会小聚一回，彼此越发厚密起来。鱼丸经常往演武场跑，连带着被教了不少格斗技法，秋冥则常跟随鱼丸出入藏书阁，看门的守卫都认识他了。每次会面后，秋冥都会将鱼丸送回府上，他知道天色一暗鱼丸就会上观星台去看星星，因而总是把他送到府里观星台下，两人才告别。
转眼，冬天到了，王都处在中原偏北的地带，入冬以来已纷纷扬扬下了几场大雪，鱼之跃体弱，秋冥怕他畏寒，叮嘱了不许出门，因而两人已有好几天未见了。
这一日，太阳甚好，雪也化开一些，在日光下反射出白色的光泽。秋冥按捺不住，又去找鱼丸玩，鱼之跃也被闷坏了，两人去坊市里可劲儿撒欢，把攒了小半年的银子都挥霍掉，从街头一路吃到巷尾，彼此撑得圆滚滚回家去了。
这是第一回，既不去演武场，也不去藏书阁，只是一起玩乐吃饭，似乎比从前所有时候都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