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顽不灵（一）（1 / 2）

连減婤生病的那天早上，连玥一直面色沉肃，总觉得甚有山雨欲来之感。

长姐对他说的话，以及霖贵妃一直以来的作为，都让他不得不慎重地考虑起自己的处境。曾经他与长姐不睦，一是因为长姐没能像他反抗皇后那样反抗贵妃，二是因为，他虽为嫡长子，却仗着上头有个姐姐，并没有全然担当起教引弟妹的责任。除了对待他喜欢的连漪外，他对其他皇子公主并不如減婤那般宽容、能忍。

如今減婤话里的意思是，这些责任都该他来担负了，虽然麻烦，但即将升格权力的掌控欲已然躁动不已，城墙圈起的四角天空，好像也随着他身量抽条、筋骨舒展，而一同变得高大、朗阔起来。

好像他伸出手，就能碰到天空。

连玥心下一动，一股晨风涌动起来，洗刷了他心里的不安。走在前头的连漪，发尾被风吹起，侧面颇有赏心悦目的感觉。

两人一同进了书房，连漪嘀咕一句“今日人倒齐”，便赶去和相熟的同窗寒暄几句，复又回到连玥身边。

论理来说，连玥自然架子更大些，但他平日没有显摆的嗜好，因而还是同几位皇子王孙、重臣子嗣颔首致意，显得亲切又有礼。过了一刻，还未见夫子进来，却有侍从匆匆进来传话，说是夫子抱恙，偶染风寒，今日请诸位自行温书，回自己府上也可。

连漪一听，抚掌惊叹：“这可奇了！今儿是怎么回事，长公主五六年难得病一次，竟又撞上了夫子染疾！”连玥轻轻拍了下他的头，一句“不可妄言”还未出口，连漪已完全掩不住惊奇，侧身去问进来后才寒暄过的史官家少爷：“之跃，你昨晚上观星了么？今日宫里可是星宿犯冲？”

被连漪唤作之跃的少年全名鱼之跃，家中世代掌史。鱼家祖上本是天官，颇通观星之术，如今钦天监便是鱼家旁支，血脉并不如鱼之跃所在的嫡系纯正。

鱼之跃抬眼看连漪一眼，又见连玥似乎挂心连漪在人前直言天象之事，因而做了个顺水人情，虚晃一枪道：“连漪，这里是辟雍，读书的所在，夫子怎么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见你没好好读书。”

连漪问完以后也自知失言，鱼之跃没和他细究是万幸，但两人志趣相近，平日交游也多，因而连漪嘴上并不服输，仍然做出一副硬气样子回嘴道：“你直接说你把祖上本事都丢光，昨夜没能熬着看星象呗！何必好为人师，装夫子样儿？——装得也不像。”

一同读书的哪个不是少年心性，书房里炸起一片笑声，不断有人怂恿鱼之跃回嘴：“之跃！是可忍孰不可忍！跟连漪小子打一架！”连玥平日里也是玩得开的，因而众人虽知道他兄弟二人交好，当着他的面揭他弟的短倒也不忌惮，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鱼之跃笑着摇摇头，抿着一抹藏不住的温柔，正欲说些什么时，背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执起他头发，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淡漠嗓音：“早不该熬着看星象了，年纪轻轻就白了头，焉知不是熬得太过？”回头一看，果然是秋辰将军家的公子秋冥执起他的白发在端详，两人视线对上，鱼之跃难得逞一回口舌之快，回嘴道：“去你的，我这是天生的白发，哪里是熬夜熬的。”说着在秋冥肩上轻推了一把。

秋冥丝毫不恼，反而格外话多地又凑上去，声音仍淡淡道：“鱼丸，你做哥哥的，怎么能说粗鄙之语呢？”

鱼之跃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不许叫我大名！叫我的字就可以了！你明知道我比你年长，怎么能直呼我大名呢？”连漪在一旁笑倒在连玥身上，一边揉肚子一边流眼泪：“哈哈哈哈哈我平日里都不敢叫你大名的！今天终于听到别人叫了！你说你叫什么不好，非叫鱼丸啊！你府上哪天要是团丸子的话，你是不是都不敢去用膳啊！”

鱼之跃脸涨得通红，有些气恼地别过身去，秋冥扫了连玥和连漪一眼，接着坐到鱼之跃身旁，双手搭在他肩上，右手顺着他胳膊滑落到臂弯处，俯身到耳边把他圈起来，赔不是道：“小丸哥哥，我错了...”

鱼之跃被他圈着无法发作，一时不知该气恼于他叫自己“小丸”还是该因为一声“哥哥”放过他，却又不得不在一众看笑话的同窗面前给出个当机立断的反应，整个人颇有些可怜地僵在原地，脑子里因为窘迫几乎烧熔了。秋冥看他安静下来不动了，有些满意地抬头看向众人，神色却不如低头看鱼之跃时柔和，颇窄的眉眼间距使他如常日一般森然，眼神仍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凝视着谁时几乎要让对方怀疑自己做过什么得罪过他的事。

秋冥环视一周，众人渐渐住嘴，杂音少了许多，他这才勾起一边嘴唇，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如今日大家早早散了，回家温书去，免得在辟雍静地吵嚷，传出去让人笑话。”连玥微微皱起眉头，直接迎上秋冥的注视，连漪见状怕两人因这点小事吵起来，结下梁子怕是一辈子都做不成皇帝和秋辰那样一对模范君臣，便立即闪到连玥面前挡住两人视线，岔开连玥的注意力：“哥，连潇病了好久了，咱们一直不得空去看，不如今日去吧？”

说罢回头招呼被秋冥吓着的连瑀：“连瑀，一起去，你带上洛花，我和玥哥找下溪婷姐。”连瑀如梦初醒般用力点了下头，连玥看着连漪这样，也不好再朝秋冥发作，但改日一定要好好处理这事儿，只得绷着下巴微一颔首，起身朝门口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