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与溪(十)(1 / 2)
连玥连漪一出门,便将彼此的衣料换给了对方。连玥今日午后遭受的烦心事实在多了些,连漪看着他板起脸皱着眉的样子,都觉得有些不像平日里的他了,不由有些瑟瑟。
连玥生起气来,周身气息都变了,很能给人压迫感,无怪连漪觉得可怕。连漪小心翼翼地看着连玥的脸色,陪着好问道:“哥,你没事吧?”
连玥本来皱着眉头,要溢出来,但在回答连漪时好歹让声音缓了下来,语气不像和皇后说话时那样锋利,极简单地回了一句:“没事。”
两人走了一路静了一路,快到宫门口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快到掌灯时分了。春分才过,昼还不长,下午还未做些什么就到了傍晚,天色麻麻的,御花园里传来的虫鸣声愈发让空荡荡的长街显得寂寥。
两人之间,少有这样寂静的时候。连漪想起连玥所遭遇的,和长姐的龃龉,和皇后的不睦,以及他说过的,讨厌宫里的女人。这些烦人的愁思缠缠绕绕,他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只得轻轻叹了口气,不敢给人听到。
前头有一队宫婢走来,福身向他们请安。寝宫口也有当值的宫人在上灯,他们走到灯下,暖黄色的灯光照在身上,终于让人觉得熨帖了些。
连玥进了宫门,绕过影壁,走到了正殿的门口,站住不动了。连漪想,他应当是想起来长姐问的那句,“一合宫殿里,谁住正殿”。
他站在自己寝殿门口,久久地凝视着这座盘踞正中的殿宇。天圆地方,它仿佛正正好坐落在横平竖直的中心,名正言顺且威仪赫赫地赛过其他或竖或斜的殿宇。原来,在其他人眼里正殿是这个样子,正殿或许象征着更多,但正殿被赐予自己的公平性,未必如它本身那样正。
灰暗的天幕落下,逶迤着垂放在屋脊上,裹着许多站立的小石兽,它们望着下落的夕阳,好像在呼喊,让天光再持久一点。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见,青天高,黄土厚。
唯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
人寿不永,飞光即逝,这一合院子,很快将不住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了。而他到今日才想起问一句,自己缘何住在正殿,自己迁怒了那么久的人,何以真的与自己分道扬镳?
他有些难过地抬起头,去看落下的夕阳和檐上立着的石兽。石兽微微张着嘴,年年都一个样,仿佛岁月匆匆,都与它们无关,岁月荏苒,也不能给它们石头身子上添一丝裂痕。
连漪随着他哥的目光,一道抬起头看屋檐上。他认得那些瑞兽,小时候他哥曾教给他:最前头迎风骑凤的是指路仙人,之后有龙、凤、狮、天马、海马等,这些瑞兽有的象征尊严,有的神通广大,据说彰显皇室身份的同时,还可防止落雷走水。
就像宫里的人,有的威严尊贵,有的神通广大,大约只有这些人,才配长长久久待在宫里。
两人就这样站在殿前,静默地看着。不一会,连玥的寝殿里亮起黄豆似的灯光,有侍女脆生生的说话声传来,好像撒豆似的,一盏盏灯接住豆滚的火光,殿里所有灯都点起来了。
——连漪忽然想到,还有,还有这些容颜姣好、声音动听的女人,她们也可以长长久久留在宫里。
是连玥讨厌的女人。
直到此刻,连漪才觉得,自己稍微理解一些连玥了,自己生在宫里,不久后却要艳羡别人可以靠容色博人喜欢,久侍宫闱。他也想讨厌她们了,因为她们中的大多数,都可以那么容易,那么轻易地留下。
侍女想靠通房成为主子,公主想靠额附永享荣华,后妃想靠争宠恣肆挥霍。
因此,貌美的侍女不做苦工,娇俏的公主不学无术,美艳的后妃疏于教导子女,却还把持着天下最尊贵的宝座。
她们依附别人,分来分去的都是旁人所创造的,全不是她们自己的功劳。如藤蔓缠绕树木,如白绫绞断呼吸,吸取别人的养分,榨干别人的功劳——这群貌美且无知的女人,这群连玥讨厌的女人,这群让自己也心生厌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