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缘 分（2 / 2）

赵晓柔捂着头说，知道了，不过，师傅，你是不是把我当男孩儿了，怎么还敲我头。

我看他，小时候敲我弟头敲惯了，一时没控制好，不过我没拿你当女孩儿看，你还真说对了，你没听说过吗，现在的工作现状是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用。

赵晓柔撇撇嘴坐会座位嘴里嘟囔着，这都哪儿乱七八糟的。

我看眼李建民，他和没听见似的拿着文件接着翻看。

我已经在这里见证了不少人的离开。可高岩处长的离开还是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留下这个不可磨灭印象的原因是高岩处长以前从来没有跟我们表露过的那些发自肺腑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

我们座谈的地方其实是个不大的小会议厅，大家依序坐定。李司长先讲话说，大家知道，高岩处长明天就要退休了，这是他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工作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们部门这些人一起开的最后一个会，其实今天也不是开会，就是我们这些同在一个部门同甘共苦，日夜奋战的同事聚在一起，一起聊聊天，说说心里话，尤其是高岩处长，我想他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大家说。其实想起来，我们工作以后每天在单位和同事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我们的革命感情也是很深厚的。我们还是让高岩处长先说说吧。

我们的目光都齐聚在高岩处长哪里，他看着大家笑着说，真的很高兴能和各位在一起工作，有的一起工作了十几年，有的是刚参加工作不久，我好像平常很严肃，难得今天这么笑着跟大家说说我的心里话。我1979年大学毕业就来到了咱们单位，那时国家刚改革开放，金融市场改革才刚刚拉开大幕，我们单位的制度框架才逐渐建立，银行基本成立，资本市场的股票啊，保险啊也逐渐开始回复，金融市场发生了许多大事件。后来，我们又推动金融市场制度化发展，不断完善体系，完善职能，加强调控，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发挥作用。世贸组织后，我们的改革步伐更加加快，因为我们得和世界接轨，我们得适应世界的发展，历经改革我们的市场更加完善，货币政策和监管职能完成了分离。我国的经济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金融改革也是如此，这是一个逐步探索前进的过程，我们一路走过来，取得的成就可是不小，但一路走来也并不容易，历经的波折比和唐三藏取真经的九九八十一难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我都是一步步看着走过来的，我参与其中，深知这些成果的不易。前一阶段召开的金融会议，国家领导人指出，金融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要发挥服务实体经济，防控金融风险，深化金融改革的任务。国家每一次金融事件都和我们息息相关，我们的成果来之不易，需要你们来守护，我虽不是什么大领导，可是我有责任告诉你们。高岩处长说的很激动，我以前从没有见到过他如此激动的时刻，我能深切感受到从他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对这份事业的热情，他是真的把这一切当做毕生的事业。

高岩处长眼角有些湿润，喉头有些哽咽，他抬手揉下眼睛，接着说，这么些年我见证了我国的金融事业突飞猛进的发展，也经历了其中大大小小的波折，看着现在我们单位发展成现在这样，回顾这些年这个变化带给我的震撼真得很触动人心，高岩处长看向我和赵晓柔，你们没有从那个年代走过来，可能感触不到现在这些成果的不易，我在这个岗位干了将近四十年，虽说没给单位做多大贡献，可我感觉这里真的很亲切，就像我的家一样，看着家里渐渐变好，我也是很有自豪感和成就感的，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就要退休了，真的要离开了。

我的眼圈有点发红，我看看其他人，眼圈也都红了。他看着李建民接着说，建民，我们共事也有十几年了，你工作肯吃苦，能力也没得说，交给的工作都干的不错，就是心眼直，有什么说什么 。

然后看我，明昊，年轻有为，是高材生，这几年成长的特别快，可是成长的越快越不能浮躁，越要想明白别忘了最初真正的想法，你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每一步都应该踏实。

王宏利，小伙子踏实肯干，不好高骛远，以后接着好好干。晓柔，刚来时间不长，可能看出来对工作越来越上心了，由你师傅带着，成长的也很快。

高岩处长顿下看我们，再看李司长，我刚才光顾自己说了，李司长，您看看有什么要跟大家说的。

李司长拍拍高岩处长肩膀，高处长，今天我们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就当是朋友，随便聊聊天。

高岩处长脸上又挂上笑，我本来说今天要笑着跟大家说说心里话的，可说着说着好像又回去了，怎么越来越严肃了呢？

我看到王宏利和赵晓柔和我一样眼圈有点湿，再看看李建民，那家伙眼圈也竟然湿了。李司长说随便聊，我就跟大活儿再聊两句我心里的话，我一直以为，人和人之间能在一起工作学习或者生活真的是一种缘分，我们大家聚在一起真的不容易，所以希望大家都珍惜这种缘分，别等到真要离开了，失去了，才觉得后悔，我为什么当初没有去把握，去交流，去诉说，去让他知道呢？我就是这样，错过了很多和大家推心交流的机会，等想跟大伙儿说说心里话的时候，发现已经是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大家都沉默不语，高岩处长看着大家说，好像我又说的严肃了，你们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做的，今天痛快的对我说，想打我的，骂我的，夸我的都可以，过了今天，明天再想打我，骂我，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李司长看高岩处长笑着说，高处长，你这一放飞自我起来，比张明昊有过之而无不及呀，以前要能从你嘴里听到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岂不要惊掉下巴。我手握下巴装作痛苦的样子说，李司长，不是以前，是我现在已经惊掉了，你来摸摸看。

高处长看我，张明昊，你小子，原来撒起欢来是这样的。我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在您面前我还是严肃点好，我想跟您说的是，您今天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好好反思的。

赵晓柔站起来，高处长，我一直以为您和我爸一样，都是又臭又硬的石头，不过这么看来，您比我爸开化多了，回去我得多开导开导他，让他像您学习，早点开化。

坐在高岩处长旁边的李建民站起来说，高处，我从进了这个部门就是您带我，熟悉业务，悉心指导，我内心真的很感谢你，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也都记下了，离开这里我们不是同事也还是朋友。

王宏利也无限感慨，想想我到这里已经十年了，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呢？

高岩处长眼角又泛起了湿润，好了，本来以为挺欢快的场面，怎么那么伤感呢？然后看向李司长说，李司长，我该说的也差不多了，也别耽误大家工作了，我也得再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就离开。大家就和平常一样，别耽误工作。

李司长看着大家说，高岩处长今天推心置腹的跟大家说了很多，我也感触颇多，也不多说什么，就像高岩处长说的，别耽误工作，我们得对得起自己和这份工作。

我本以为这次送行会会很欢乐，大家嘻嘻哈哈的说些告别呀，祝福呀，常联系呀这些我们看来不管任何场合使用都合适的寒暄客套的话。不过剧情并没有按照我预设的场景去进行，而是反转到了一个我没有想到的场景里，这个场景我不适应，就像上次高岩处长第一次和我真诚时交谈时我的第一反应一样，充满怀疑和不信任，这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人吗？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我不曾了解的另一个方面，这个方面可能才是最贴近他内心的，但他一直没有表现给外界看，或者他只将这方面表现给了他想表现给的人。但其实他也有另一面，只不过这一面他不愿展示给你看而已。

我一晚上睡的并不好，我本来就是个习惯晚睡的人，加上高岩处长的事一晚上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一晚上辗转反侧。早上醒来，我看看外面天已经亮了，再看看床头上的手表，却刚六点钟，我闭上眼睛，想再睡会儿，脑袋有点疼却异常清醒。看来是睡不着了，我起身走到客厅，一切很安静，看来刘子峰还没醒。

我轻轻推开刘子峰房间门，看到刘子峰还在熟睡，他本来长的就高，这么躺着的时候看上去更长了，毯子散落在床边，就要掉下去，胳膊随意的搭在胸前。我摇摇头，轻轻走到刘子峰床前，弯腰将毯子拾起来，轻轻盖在他身上。我起身时就看到他的脸，眼睛紧闭着，睫毛很长，五官呈现优美的弧度，看上去像一件优雅的艺术品。我笑笑看了一会儿，轻轻关上门，走了出去，心想让他再多睡会儿吧。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在早上醒来时想到去刘子峰房间看他，那时我的想法是我很想念他，看到他在，安心的睡，我觉得一切很安心。我去准备早餐，笨拙的系上围裙，脑袋里回忆着刘子峰以前做饭的样子，翻了半天才找到锅铲等工具，放水将煮锅放在炉灶上，却没找到小米，我叹口气，想着第一次做饭总不能半途而废吧，正在翻箱倒柜，听见刘子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明昊，你这是折腾什么呢？

我回头看他，摆摆手，做饭这么高难度的活儿还是得你来。

刘子峰笑，走过来拍拍我肩膀，今天怎么了？起这么早？

我说，想事情来着，一晚上没睡好，本来想做顿早餐在你面前显摆显摆的。

刘子峰站我面前从我身上解下围裙然后套在他身上看我，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你出去再歇会儿，一会儿就吃饭。

我有点自责，想着好不容易早起一次，想为刘子峰做顿早饭，这么件小事竟也没达成，不免有点难过。

我退出去，靠在门口看刘子峰在厨房忙碌，刘子峰回头看到我，冲我笑笑说，张明昊，在哪儿站着多累，快去洗漱，饭一会儿就好。

我说好，然后眼角有点湿润，这样的情景总会让我动容，我舒口气，觉得我最近有点不像以往的那个我了。

早餐上桌，刘子峰看我说，张明昊，这几天家具都来的差不多了，想不到这些公司服务还真是到位，速度真够快。我边吃边说，那我们这周末搬家吧，搬完家就省得惦记了，心情还能好一点儿，搬家毕竟是件喜事。

刘子峰看我，怎么？最近心情不好。

我说，也不是，就是我们高岩处长退休，对我触动挺大的。

刘子峰看我，人和人总要分别，不要太难过。

我闷头说，我是在想我以后怎么办？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有点迷茫。

刘子峰看我，如果实在觉得实在纠结，可以试着换条路走，毕竟人生还这么长，最主要的是每天开开心心的。

我继续闷头吃饭，感叹道，换条路也不一定没有烦恼，这世间的烦恼总是太多。

刘子峰看我，路还是要自己走，别人不可能替你过你的人生，也不必太纠结明天的烦恼，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会是柳暗花明，也许会是更糟糕的人生，或者突如其来的死亡，这些无法预料。还是顺从当下的心比较好，你看我，离开以前的工作，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失去旧的才能得到新的，只要每天觉得安心就行了。你这么聪明想干什么不行，真的不用太纠结，如果找不到未来的路也可以在家歇一段时间，好好放松放松，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接着往下走。刘子峰最后说，你不是还有我呢吗？没事，我会陪着你的。

我看他好一会儿说，刘子峰，谢谢。

他看我笑，快吃吧，一会儿送你上班。

我上班走到办公室门口，看看对门办公室，门紧闭着，我想起高岩处长昨天开始已经离开那里了。要是往常，高岩处长肯定到了，他一直是每天到的最早的那个人。

今天大家好像都很安静，来了打个招呼就各自坐在电脑前忙碌。我完成手头的事，正在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直到听到李司长喊我名字，我才回过神，站起身说，李司长，您找我有事？

李司长看我一眼，然后说，跟我去办公室，我跟你说点事。

我跟在李司长后面，出门时看到李建民在看我，他的眼神和往常看我时不同，不是平淡，冷漠和愤恨，而是充满幽怨，哀伤，或者愧疚。我看不太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这样的眼神使我不适应，心里突然升腾起一阵奇怪的感觉，我再回看他，想着再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些什么时，他已经低下了头。

到李司长办公室坐下，李司长开口，张明昊，我看你刚发呆，想什么呢？

我看李司长，实话实说，再想高岩处长说过的那些话。

李司长看我说，高岩处长的那些话对我的触动也不小，我真的很惭愧，我的想法和高岩处长比起来还是太狭隘了，反思这些年来，虽说对工作也算尽心，但和高岩处长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差距，走着走着就忘了最初的初衷，走着走着就陷入了无休止的纷争里。其实想想，这些纷争如果不想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就像□□说的，不忘初心，继续前进，最初的初心是什么？真的不能忘记。

我说，是呀，我也在思考，我该坚守什么，怎么坚守？

李司长看我，如果选择了一条认为正确的路，真的应该坚守初心的走下去，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要做到像高岩处长一样问心无愧。

我点头赞同，不禁问，李司长，如果有一天我选择离开，是不是挺对不起国家的，作为国家公务人员，如果不能做到像高岩处长一样善始善终的为国家事业的发展做贡献，是不是就错了。

李司长看我，张明昊，你不会真有离开的想法吧？

我说，我不知道，我在思考，可真的不知道。

李司长看我，张明昊，这没有对错，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只是选择了一条路就应该认真对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就够了。看我不说话，李司长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张明昊，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太纠结，我看你最近总爱发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顺其自然就好。然后说，我其实找你来是想告诉你，金融交流会的汇报材料赵局长已经看过了，对你写的汇报材料很满意。

我点头说，知道了，只要我在这里，我还在干着一份工作，我就会努力把工作干好，您放心吧。

李司长看我说，好。

但接连几天，我还是没有从高岩处长退休的阴云里逃离出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他发自肺腑说的那些话，如果我要离开时是不是始终能保持着热爱这个最初的初衷，始终最初那么大的热情，拥有像高岩处长那样对毕生事业的无限热爱不舍个忠诚，我是不是有愧于自己和这个职业，想到这里我就会觉得心里一阵翻腾，显然如果依此标准，我最初就没有选对道路，这个经历了无数纠结的问题，答案似乎是肯定的。我也会想到跟李司长的谈话，他那句你不会真的有离开的想法吧，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其实这也是我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

高岩处长的话也使我开始反思我以前的行为，我是不是和对待高岩处长一样对待其他人了，一开始就以一种盖棺定论的结论来对待其他人，形成一种固有印象，以为他就是我看到的这样的人，而没有看到他的另一面，可能正如高岩处长说的，人和人相识是一种缘分，只有去交流，去诉说才能加深了解，知道这个人心里真正的想法，而不是肤浅的通过表面的相处就盖棺定论。就像我所猜测的各种关系，也许只是猜测，被扣上了主观的帽子，主观按照自己既定的想法去理解这件事，而有时看到的也许仅仅是事情的一面，而不是事情的全部。

而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又是什么？我想人生有限，在一生匆匆相遇的无数个人里，大部分的人不过是些匆匆过客，遇到自己想真心对待而且又真诚对待自己的人真的不容易，人和人的缘分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建立起来的，这需要两个人都彼此认可，彼此付出真心，彼此不离不弃。这个世间有缘无分，或者有分无缘的故事真得太多了，大部分人是走着走着就散了。我回想起我这一生里匆匆而过的那些人，会无限感慨，但想到我生命里还有刘子峰，陆展，马从文这些好兄弟，心里会突然升腾起一阵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