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阴阳(2 / 2)
我一语不发地将手中的龙凤肚兜一针一线细细绣完,才终是缓缓起身,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才踱到王府寝殿中可以望见北地的窗前,便像折了线的风筝一般,重重倒地。
“夫君……”
我似乎,摔得很重,倒地之时,意识在片刻之中便尽数模糊,口中似唤非唤而出的轻声一句“夫君”,一直萦绕在耳际。居然又让我想起大婚之夜,他拥我入怀,逗着我让我一声一声唤他夫君的风流与深情。
可这般斗转的山河到底是顾不住他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身影,徒留我在一片哭声戚戚的王府中作了遗孀。塞外一别,竟成了诀别,酿成我此生都追悔莫及的大错。
犹记他出征那日,我曾问过他一句,归期几许?那俊秀公子摄人心魄一笑,不多时。如今,我多想再像当初一样,亲口问他一句,归期几许?可我,做不到,也再不可能做到了。即便问了,谁又能再笑着回答一句,不多时?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拼命缠着他,哪怕是以死相逼,不让他出征呢。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岂不成了再没有父君的遗腹子?
那眉眼好看得举世无双的小公子答应过我的啊,再过几年,待到小烈成长为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待到苍生安稳,江山锦绣,盛世繁华,天地祥和,他便带着我离开西盛皇宫周遭那般冰冷的四堵高墙,带着我游尽这世间一切黄粱美梦一般的美景。还要带着我,饮尽天下美酒,还要陪着我,鲜衣怒马,仗剑天涯,他要带着自己毕生挚爱的摄政王妃,作个西盛青史上最风流逍遥的摄政王。他这辈子最纠结的事就是,到底要我为他添几个孩儿?他怕我疼,可又怕日后他若是先走一步,就没有人去照顾他的挚爱了。他几乎真的是夜夜都要同我提这件在他看来万分纠结的事,可我总是失笑,我说蠢货,嫣儿不怕疼的,嫣儿愿意同你一起子孙满堂,一直走到白发苍苍。他就捏捏我的脸颊,说本王宠本王的王妃都宠成小傻子了?日后本王先走一步,哪个小子能替他们爹爹宠他们娘亲?我就会掐他腰间软肉,说为什么你要先走一步?夫妻要黄泉与共的你懂不懂!他就吃痛瘪嘴,说嫣儿我比你老!我就会又再度失笑,再度掐他腰间软肉,不就是两岁的嘛!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他就又会再度揽我入怀,极尽温存。
果然,这世上总有些人呐,爱上了谁,就是一生。
可如今细细想来往昔这一切,他欠我的啊,又岂止是这一生。
再度醒来时,陛下正坐在我床边,我起身正欲行礼,被他按住了:“身子这么虚,礼就免了吧。”
我垂眸:“谢陛下。”他的目光落到我小腹上,苦涩开口:“嫣儿,你……恨朕吗?”
“恨朕派他出征,让你永失所爱吗?”
我突然感到这世间万事都很可笑啊。
自他离去后,我还从未落过泪。此刻眼泪竟决了堤,一颗一颗,淹没在他接下来一句迟疑良久的话中——
“嫣儿,现如今,叔父已是不在了,正宫之位还空缺,你可否……”
我哑然,天大的笑话,我是他皇婶,腹中是他尚未出世的亲侄儿。此时封摄政王遗孀为后,岂不震惊朝野,留下千古笑柄?置伦理礼教于何地?
殿外的风雪声又大了,这场百年难遇的大风雪似乎将要吞噬整个西盛皇城。我不疾不徐地启唇,掷地有声:“本宫便当陛下这句话为戏言,望陛下日后切莫再提。本宫此生,决不再嫁。只因这天下之大,却再也无他。”
小烈痛苦闭眼,语带呜咽:“本宫……陛下……嫣儿,你与我竟已生分到如此地步了么?”
我扭过头,轻轻阖眸,不愿再多言。
少年天子起身,呜咽尽褪,面容镀上帝王的狠戾阴绝。
“你应该恨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