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1 / 2)
梁延一脚踏进府衙大门, 正正对上其他人齐刷刷转头期待看来的目光。那具高大英武的身躯愣了愣, 匆匆脚步却是没停。
沈惊鹤赶忙绕开众人上前迎过他, 咕哝着微微埋怨:“你可算回来了, 我正准备派人出去找你呢。”
这个梁延,把一杯吹凉了的蜜水塞到他手中后就转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见过属官也顾不上, 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去干什么了。
“你方才去哪儿了?”沈惊鹤领着梁延并肩走回正堂,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
梁延想到自己方才办成的事情,一向冷厉的眉眼难得浸上了点点温柔之色:“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下官见过梁将军!”
梁延和沈惊鹤一道南下的事情, 早就随着沈惊鹤南越郡守的任命一道传到了南越。众人见到他与沈惊鹤举止亲密, 又身披甲胄英武不凡, 自然也不难猜得他的身份。
“行军打仗之事, 我原是个外行。不过,真正的战神,可是站在这儿呢!”沈惊鹤笑推梁延一把, 对着众官吏打趣道。
“这位便是十六岁袭父先志驱逐北胡,后又一举剿灭邓贼平叛西南的梁将军么?下官虽居南越一隅多年, 但是当年莎车草原那震惊朝野的一战也早有耳闻。将军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了!”
沈惊鹤眼中隐隐有惊奇的光芒在闪烁。这话若是由主簿张文瑞说出来倒还不算什么, 可偏偏开口的人却是郡丞孙默。这位老人绝非阿谀奉承之辈, 能当着梁延的面如此真挚地夸赞, 必然是出于万分的真心实意。
“想不到我们梁大将军这么厉害, 都声名远扬到这儿了。”沈惊鹤不引人注意地屈肘捅了捅梁延, 悄声说道。
梁延轻笑一声, 微偏了头在沈惊鹤耳畔说了句什么。他面色不变,沈惊鹤白嫩的耳垂却是倏尔染上了一抹红色。
没有理会沈惊鹤暗暗瞪来的一眼,梁延鹰隼一般的目光环视一圈,开口的声音沉稳磁性。
“谢过诸位谬赞。只不知哪位是南越军曹?一路过来,我虽也看了不少相关军报,但对于海寇乱情到底不如当地驻军熟悉。还请军曹早些与我交接军务,以便早日出海。”
闻言,队伍分开,从中间走出来一道健壮身影。那人抱拳答道:“回梁将军的话,在下便是南越郡军曹,掌一郡之军务。”
说完后,他的神情放松了些许,面上带笑,“将军虽心系南越百姓,倒也无需如此着急。再过两个月才是渔期,出海的渔民多了,海寇的动静才多。更何况,这段时间听说咱们大雍朝的战神梁将军要来,海寇们早都闻风丧胆躲起来了!下官这整整一个月里,几乎都没接到渔民上报的贼情呢。”
沈惊鹤失笑,还当军曹只在拍马屁,转过头征询地看向梁延。梁延思索片刻,却是点点头应下。
“也罢,海上情况复杂,如果现在贸然行动,只怕会打草惊蛇。正好我带来的侍卫对于海战经验有限,这段时间我就先让他们跟着海边驻军一同操练。一切还得有劳军曹安排了。”
“下官遵命。”
“对了。”梁延似是忽然又想到什么,“我手底下有几个善于隐匿刺探情报的,你看看有无机会把他们往海边渔民里安插,他们自己会想办法接触到海寇中人。”
“是!”军曹崇敬地抬起头,“将军手底下果然是能人辈出。”
“眼看着就要到饭点了,大人和将军不妨先一同随下官到后头用膳。公务交接不急于一时,饭后再慢聊也不迟。”孙默望了望天色,开口说道。
张文瑞被堂兄呵斥后蔫了好一会儿,此时终于又打起精神,恢复了精明模样,斯文的面皮堆满笑容:“正是,正是!大人和将军远道而来,下官们还未替二位接风洗尘。正好一同到后院尝尝咱们南越的特色佳肴,也不枉千里迢迢到这儿一趟。”
沈惊鹤和梁延自然是答应了下来。席间菜色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也多是深山里才能采摘到的山肴野蔌、鲜果时蔬,配着南越当地特有的烹调之法,尝来别有一番清鲜滋味。
用过饭后,沈惊鹤婉拒了张文瑞主动提出的陪逛建议,反倒问了问郡守和田曹有无空闲。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就请这二人领路,带上了梁延,一道前往南越几座山头实地观测。
他们一顿饭吃得不久,等走了一段山路到了一处可尽览群山的绝佳观测点时,天色依旧明亮。
“大人请看,这就是下官觉得可以最先试点开梯田的两座山。左侧这座叫邬山,右面的叫夷山。”高明显然从刚得知梯田之法时就开始思考,听到沈惊鹤要带他们去实地考察后,就自告奋勇替众人领路,“这两座山四面皆没有峭壁,坡度尚缓,易于攀登。更重要的是,它不是百姓们惯常前去砍柴择薪的地方。拿来种地,不会影响百姓们日常生活。”
沈惊鹤赞许地看他一眼,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到了更近处另一座稍矮小些的山。
“那座山为何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内?”沈惊鹤遥遥一指,“我粗略看去,它的坡度更缓,离百姓们聚居的村落似乎也更近。”
“大人有所不知,那座山名唤东牟山,坡度虽然平缓,但是土壤是微酸的沙质土壤。拿来种稻米,就不太合适了。”高明咂咂嘴,脸上也满是可惜。
沈惊鹤听他所言,脑海深处突然灵光一闪,然而当他想要捕捉那道灵感细细查看时,却一下又失去了头绪。
他思索一会儿没有结果,摇摇头,暂时放下不管。
“下官也觉得这两座山再为合适不过。”孙默捋着胡须,补充道,“南越诸山底下向来地下水藏丰富,邬山和夷山也不例外。凡有裂隙孔处,皆有清泉下流。”
“果真如此?”沈惊鹤面露惊喜。
梁延四下扫了一眼,寻了一处微微凹陷的地面大步走过去。也未看清他如何动作,便看见一道银光飒踏划过晃了满眼。长剑湛流嗡鸣声过,地面坚硬的岩石便“哗”地沉闷一响,被整齐地剖成了两半。
沈惊鹤不用看也知道此时孙默和高明满脸的吃惊之色,他走到那处裂口,掀起袍角蹲下,仔细地瞧去。不一会儿,地下基岩的边缘就微微湿润,清澈的细小水流缓缓冒了出来,汩汩流淌开来。
“都说南越蛮荒偏远,可谁又知道此处当真是一方宝地。”沈惊鹤将手指往细流上一刮,望着指腹上的晶莹纯净,心生感慨。
“宝地蒙尘几十年,可终于等来了能赏识它的伯乐。”孙默也低头看那股清泉,微微一笑。
沈惊鹤借梁延伸来的手起身,拍拍衣袍,眸光中闪动着纯然的欣悦。
“这下好了,有了地下藏水的辅助,以后梯田的灌溉就可以大大节省一番力气了。只需要在田塍上挖上缺口,连上竹筒,沟箐里淌下的山水就会被引入我们架好的竹渠。至于干湿深浅,皆可以根据需要来调整竹渠摆放,或者添加石沙来截水。”
“这个就交给下官吧!”高明也是一脸喜气洋洋,“南越百姓俱是心灵手巧,做惯了活儿。只要有图纸,做出竹渠费不了什么功夫。”
沈惊鹤点点头:“开垦梯田最重要的便是根据山势地形的变化,因地制宜。你看,像邬山中段至山麓坡缓,就可以开垦大田。高处坡陡地小,则必须利用沟坎石隙,开垦小田。”
高明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志,比对着眼前两座高山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嘴里时不时念念有词。沈惊鹤知道他是在估算具体如何分层开垦,故而没有打扰,还贴心地走远两步。
孙默望了一眼仍沉浸在思考中的高明,悄悄引着沈惊鹤又往旁边走了几步,直等到高明彻底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这才有些踌躇地张口。
“大人……觉得高明这人如何?”
沈惊鹤一笑:“为人诚恳踏实,十分坦率,于农学一道是下了苦功的。”
孙默似乎松了口气,他犹豫片刻,还是继续说道:“这个孩子是苦惯了的,但是为人真诚。还没当上田曹时,就常帮周边亲邻下地耕作。进了府衙以后,也还总是主动帮助当地的几户贫民。他就是对于人情世故,多有不通,如若日后什么时候无意间开罪了大人,还望大人能海涵一二。”
聪明如沈惊鹤,哪里听不出孙默表面上是说“日后”,实际上指的正是方才众官吏介绍自己时高明的讷言。他心下了然,知道孙默是担心自己听进去了张文瑞的挑拨,往后高明的路恐怕会更难走些。
沈惊鹤倒也不觉得孙默怀此想法有什么奇怪,历来主簿都是郡守身边最亲信之人,听取主簿之言不足为怪。沈惊鹤既然来南越当了郡守,往后无论公私,行事几乎是绕不开张文瑞的。
只是……
沈惊鹤眼底神色一深。他可不希望有一个阿谀成性的主簿成为自己掣肘。之后他在南越与京城的暗中往来,也绝对不能泄露出丁点半分。
一个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成形。沈惊鹤面上云淡风轻,压下了眼中一瞬波澜。
等到仍旧一无所知的高明终于草拟出具体的开垦计划,沈惊鹤又借助前生的知识与他讨论完善后,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远处山脚的茅草屋逐渐亮起一盏盏灯火,被清凉山风一吹,融融光团就随着树木摇摆的沙沙声跳跃蹁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