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2 / 2)
正是妄言和无免。
妄言面上蒙一条与衣料相同、滚金边、绣云纹的缎带,遮住眼睛。这位大人是个瞎子,整个冥界都知道。虽如此,但她的神情仍是傲慢的。
“堂下何人。”妄言轻轻一启唇,整个判官殿都回荡着这位大人庄严的声音,像一个饱经沧桑的旅人,又像一个神秘冷漠的鬼魅。这声音有一股魔力,一种不可抵御、不容抗拒的征服和高傲,正如这句话本身是一个疑问,可她却把这视作命令。
“回言君,堂下之人名为葛招娣……”无赦接着报出女孩的生辰八字、死因死祭,听得葛招娣冷汗直冒。无赦一面说,左面的少女一面从边上的架中抽出一只白青丝线缠的竹简,恭敬地递到妄言手中。
妄言伸出戴鸡血玉镯的左手,一碰那竹简,它便透出微微的光化作一只金丝线缠的浅白玉简。不过一会儿,那只玉简褪了光,重新变成竹简,自己飞回了架子上。
“葛招娣……”妄言往椅背上一靠,颇具玩味地念了一遍女孩的名字,同时把玩起右手尾指的镶翠错金银护指。她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问道:“好孩子,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饿……饿了十天……”女孩藏在无赦身后,怯懦懦地回答。
“为何会饿死呢?”
“家乡进了土匪……粮食全抢光了……”
“全部?”
“全部……”
“一点都不剩了?”
“一点儿,一点都不剩了……”
妄言向右靠了靠,继续问:“你可还记得自己吃了什么?”
“草席,药渣,还有……还有土,很脏很脏的土……”葛招娣低下头,眼中慢慢蓄起泪来。
“怎么不吃肉呢?”妄言的护指恰好敲在玉镯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却把葛招娣吓了一跳。
“乱世之中,连粒米都没有,哪敢奢望有肉吃……”
妄言轻蔑一笑,挥了下手。
“你瞧瞧,这是谁。”
无赦识趣地退到一边,和黑衣少女无免站在一处,无免却默不作声地移步到了另一边。
葛招娣抬头,面前原本的两个黄衣少女竟变作了两具血淋淋的红骷髅,面上被什么东西啃得血肉模糊,辨认不出来是谁;身上的肉和内脏也没有了,留下鸟笼一样的骨架,各自关着一只被伤透的、绝望的鸟儿;四肢上也没几块好肉,破布一样黏在骨头上,摇摇欲坠。
简直就是修罗场!
葛招娣就像被掐住喉咙一样,瞪着圆眼再说不出一句话。那两具骷髅的双臂抬起一截,又落下,抬起,又落下……葛招娣以为他们在向自己招手,一下忍不住,大哭起来,嘴里模模糊糊吐着几个字:“爹爹!阿娘……啊……招娣错了……啊……”
“小小孩童,挑唆父亲杀妻食肉,为饱口腹弑父烹汤;如今本官判你入铁树地狱、血池地狱服刑各两百年;期满后重投畜生道,生作野兔,永生永世不可为人。可有异议。”
说罢,妄言抽袖一挥,岸上凭空多出一张判词,一只朱笔立于之上。书毕,判词飞到葛招娣的面前,她的手不受控地在纸上按下一个红印。那张黄纸便又飞回到桌上,盖上两枚印章。一是四字圆章“阴察司审”,一是二字方印“妄言”。
无免打开锦盒,将判词卷起,仔细地用红带绑好,放进锦盒。再将镣铐一一拷上女孩的脖颈四肢,一言不发地牵着女孩离开了判官殿。
“无免她还在生你的气?好像对你刻意视而不见呢。”知道无免已经走了,妄言放松起来,借机调笑了无赦一番。此刻她的声音到没那么阴森。那鬼一样的声音是她学摆渡婆婆却学不像的产物。
无赦摇摇头,只当作是对自己的嘲弄和宽慰。他从来不懂无免,活着不懂,死了也不懂。他只能转移话题:“那个孩子……”还那么小,却有那么狠毒的心肠。纵使他见过无数恶鬼,也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他是真的吓到了。
“乱世之道,吃人太过寻常。丰都怕是又要热闹了。”妄言悠悠叹出一口浊气,不见了踪影。
“十八地狱,只怕更热闹……”
无赦离开后,殿中的两位黄衣少女也并肩回到湖心亭继续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