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1 / 2)
裕文十三年,八月廿二。沈府。
今日,是安广候嫡次子沈钺二十的生辰。
尚未加冠的晚辈生辰本不宜大肆举办,但看在嫡次子到整岁之年,又当成人立家的年龄,侯爷要将请求陛下封予世子名号,要去祠堂请宗谱。一来二去,生日宴做的不输家里老祖宗的排场。
一大清早起来,满府开始忙碌的清扫打点,在侧院的客厅里,布置和来客人数相称的矮桌,换上锦缎面的坐团。两边的窗棂挂上血色的帷幔,沿着右侧走廊一直走,可以看到小院里有为曲水流觞挖好的九曲池,流的是活的温泉水。安广候虽为武将,但生的文雅,与一般不屑与文官迂腐的武将不同,极其喜欢文人那套游戏。不论他玩的水平如何,安广候府里的九曲池,真真数金陵城内最好的。
走出侧院西边便是一个标准的小校场,投壶射箭一应既全。众人都说,若不是侯爷不爱设宴,安广候府府门定被风流才子、门生副将踏地粉碎。这不今日生日宴发了请帖,府内小厮忙着盘点来宾的贺礼,一些贵胄官臣悄悄带了女儿的庚帖,想着若是跟清风霁月的侯府世子结成佳缘,也可以和侯爷拉个亲戚。
而让这生日宴排当地紧紧有条的,自是侯府内手持中馈的侯府夫人,沈叶氏。众人又说,沈叶氏是个了不得的女人。本是正三品大理寺卿叶大人叶璿的嫡长女,既有闭月羞花之容,又通琴棋书画,识六史,知进退,有宜家宜室之才。想必嫁给哪位官家公子,入住后宫,也万万轮不到给侯府做续弦的道理,更何况是先以贵妾身份进的侯府,给侯爷生了嫡次子才抬的正室。沈夫人虽嫁入府中身份不高贵,但胜在生了个睿智的沈二公子,又持雷霆手段,将侯府上上下下打理的服服帖帖,侯爷也甚是欣慰。
众人心里如何想的,沈夫人无暇关顾,她正吩咐管家陈伯今日注意之事,沈二公子的贴身小厮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不顾礼数的朝夫人哭丧道,“夫人......二公子他......”
沈夫人:“做事毛毛躁躁的,有话就说,钺儿怎么了?”
小厮强压下肆意跳动的脉搏,“二少爷找不着了......今儿一早房间里就没人,找了好几处他平日里会去的地方都不在......”
沈夫人一惊,手里的杯子随着心跳猛地一颤,“没主次的东西,生日宴寿星不在像话吗?陈伯,多派几个人手,务必在宴席开始之时给我找回来!”
陈伯:“诺。”
沈夫人:“慢着。”
沈夫人:“不许声张,悄悄找。”
众人:“......诺。”
沈钺其实哪里都没有去。
她房间里有个从不公开的密室,连沈夫人都不知道。她早年随侯爷南下,偶然机会在南蛮边境内找到神农岛医药残本,便秘密在房间中弄了个密室,在里头研究医术。这些只存在于她夜晚的活动,平日她不喜旁人身旁守夜,也不会有人发现她突然消失不见的事。可是昨晚出了点意外:不知为何,她在炼药的时候,睡着了。
梦里三两落花,胜过今世阿鼻地狱。
辰时已过,外头依旧忙的焦头烂额。密室内,药炉里还有些许火苗未灭,一红一白,把药炉里的白色粉末照个透亮,旁边桌案上,蜜罐一摊,还有几颗惨白的药丸。沈钺正梦酣睡,嘴上似乎还挂着一抹微笑,头懒散的靠在药架上,剩下的半截身子摊在地上,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这样睡很舒服的姿势躺了整整一晚。
药架上一个半旧的小盒子在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里面锁着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似的,将整个木制的药架撞得摇摇晃晃,在和盒子里的东西以及架子经历了一番莫名其妙的斗争之后,不幸把自己甩了出去,砸在了沈钺的脑袋上。
“啊——”任是一个睡得梦见自己上了九重天的人,这一砸也得把你从那上面拉下来,“小芝麻,你又调皮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妄想站直了身子,把小盒子放回药架上,但身子经了一晚东倒西歪的酣睡,又岂能如愿?沈钺费了半天力,才把自己的知觉从麻痹了的四肢拯救回来。
沈钺手贱把手中的小盒子打开,一眼望去,里面躺着的是一颗坑洼不平且黑不溜秋的石头,平平无奇,好像它的用处就在这一眼中望了个透彻。芝麻还能入药进食,而它实在是看不出哪里对的上小芝麻的名字。
沈钺:“我这是睡了一晚吗?奇怪......小芝麻,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芝麻:“......”
“对哦你不知道,相必我日日夜夜将你困于盒中,早就不知道今宵何处了吧?”
小芝麻:“......”
沈钺也不嘴贫,把昨日没有弄好的药材整理了一遍,收起桌案上的药丸,拿了张油纸随意包好,放在装小芝麻的盒子侧边。
那些是炼制的失败品。
她并无半分沮丧,似乎失败是一件常事。只是细想太久没睡过好觉,昨日试了药后那场旖旎的梦,让她有些意犹未尽。犹豫半刻,又将放下去的药包拿起来,“虽非我本意,但误导误撞,也算有成效,还可治失眠之症。”
她执细楷狼毫道:“经此一梦无烦忧,就叫你忘忧吧。”小心在油纸毛糙的一面写下忘忧二字,才听到房间里似有小厮走动的声音,方知在这里睡了整整一晚,难怪手脚麻痹伸展不开,沈钺心想:“看来这忘忧还是要躺在床上吃,若是在半路上往人身上一吹,那可成了慢性的迷药了。”
房中的动静渐平,似乎是屋内的小厮去了别处去寻人了。她小心从密室走出来,细心换了套常服,又故意避开耳目跑到后院。
小厮们费了半天的劲才在后院找到他,“二少爷跑到哪去了,今日是您的生辰,夫人着急喊您过去呢,一会冠礼公子要不在,就要闹笑话了。”
沈钺:“加冠?今日?”
小厮:“二少爷您忘啦?今日是您二十岁的生辰。”
沈钺:“哦……我原本在这院子里看看这季生的香樟,是叶香还是花香,一时不察,竟误了时辰,劳烦母亲兴师动众了,走吧。”
“……诺。” 小厮们腹诽,知道自己惹怒沈夫人而面无惧色的,也就只有沈二公子一人了。
而沈钺的贴身小厮常平深受沈夫人威名压迫,希望二公子能克己奉公,做个孝顺守礼的好儿子,好让他抱住身家性命。可是沈二公子大祸不出,小祸不断,让他这条小命隔三差五被夫人拖出来洗净又晒干,弄得里外不是人。所以能尽量劝住二公子的,就绝不放弃机会去挨夫人的冷眼,今日从找到沈二公子,就开始措辞在沈钺后面细细碎碎的唠叨,左一句夫人不高兴,右一句二爷也到了弱冠之年,应该收收心云云,听得沈钺头晕脑胀,直想把常平踢出去。
作为生日宴的主人,要先随侯爷入宗祠,与族内三公行弱冠之礼,再受世子册封。是以着正一品公侯爵世子礼服:明紫色的大氅,泛着金丝的虓虎云纹,一条玄色缎面挂铜镀金镶碧玺扣腰带,还有层层锦衣襦裙,加上里衣整整十三件。不喜常平伺候穿衣的沈二公子难得让他从头伺候到尾,并皱着眉头听完了常平唠叨宴会的流程,沈钺抬起脚想往那个聒噪的声音踹过去,奈何身上的衣服实在束手束脚,重的不得不行还不能弄皱。就这一抬脚的功夫,常平又在那喊:“二少爷当心些,这礼结一定要摆正,不能歪。”
沈钺:“......常平。”
常平:“奴才在。”
沈钺:“给我滚。”
“好......好的。”
常平泪流满面,今天也是被二少嫌弃的一天,又作死的多说了一句,“夫人说等二少爷更衣后去找她......”见到二少爷眼刀子将要打在自己身上飞快道,“这就滚!”
沈钺顶着像重甲一样的衣服走去沈夫人的房间,既要看着衣裳仔细脚步又要注意时辰,只教沈钺骂娘,走到沈夫人面前的时候脸都沉下来了,就干巴巴的说了声母亲,眼睛瞥了一眼自己身上,意思是孩儿身形不便就不请安了,母亲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