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1 / 2)
一股阴风刮来,远远地,妖军出现在了视野里,渐渐走近,队伍绵延,就像这厚厚的云层一眼望不到头。他们的迈步如此整齐,以至于站在山巅都清楚地听见每一步同时落地的声音。
天帝举起的右臂猛地一挥,万箭齐发。令人震惊的是,这些妖兵们各个身法奇快,全体躲过,毫发未损。天帝显然吃了一惊,有些愣神。破军在一旁提醒道,“陛下,要不要放兽族和鸟族下去?”
天帝点点头,“放!”顷刻间无数老虎、狮豹、豺狼从高原顶部飞跃而下,排出了二龙出水的阵势。各式猛禽也呼啸而过。妖军空中地面即将同时受袭。突然,破军喊了声,“妖军不见了!”大家定睛瞧看,果然这几十万大军,一下子就像忽然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了。
“隐身术!”天帝低声喝道,有些懊恼。蜥蜴极善于隐身,这点在场的所有人都忘了。真是百密一疏。此刻进攻的兽族遭到了强有力的攻击,有的脖子被勒断,有的中毒身亡。兽族被困在当场,天上前来相助的鸟族却无从搭救,形势相当不妙。天帝与我对看了一眼,我点点头,运用灵力,举起双手向前平推。只见头顶上那厚厚的云层裂开了一个口子,这个口子越裂越大,生生被我扯出一大片晴朗的天空。阳光照了进来,正好投射在这片战场上,荒漠忽然变成亮堂的金黄色。妖兵们变色的速度可比不上光速,如此兽族和鸟族士兵马上就看到了颜色较暗的他们。一时间腥风血雨,天界算是扳回一分。
此时妖军忽然又转换了阵型,聚集兵力直接朝天帝所在的中军冲杀过来。
天帝笑了笑,朗声道,“妖帝,你以为就只有你会使这招吗?”这声音清澈嘹亮,山下所有的妖兵都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天帝也吃了蜂王浆?我无法想象,惊愕地看向他。天帝居然朝我扬了下眉毛,跟我耳语道,“本座前些日偷偷去了趟菩提老祖,许了他一些好处。。。”我倒吸一口凉气,“你学了七十二变?还贿赂了老祖?”不得了了,这天帝够黑!天帝又转过脸来跟破军低声交代,“快快将水调来,助本座一臂之力!”这才不慌不忙地掏出一片龙鳞来。哦,这让人心碎的龙鳞啊。我正在感伤,只见天帝向那龙鳞吹了一口气,战场上立刻空降了无数个跟天帝一模一样帅气的银甲武士!
我心里不禁赞叹,还是天界的法术方便、好用。用的时候拔根毛,龙鳞都行。不用的时候还可以收回。省地方省时省事。妖帝的这个激素妖法耗时还伤身体,这妖帝得生多少只蛋啊。
我还在感叹,战场上已一瞬万变。适才气势汹汹的妖军,被从天而降的天帝克隆军一下子掀翻,加上两翼被兽族和鸟族压制,颓势初现。天界众人刚喘了口气,忽然一道金色弧线从远处划来。一名挡在天帝跟前的天兵惨叫一声,倏地不见了。强劲的妖风呼啸而起,身着金色铠甲的妖帝手握一条长鞭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破军大喊一声,“护驾!”上百名天兵立马围了过来。
天帝并没有甘心被围在当中。他提着赤霄剑腾空而起,升至云端,向妖帝俯冲而去。一时间电闪雷鸣,天昏地暗。只见妖帝将长鞭甩出,正好卷住了天帝的赤霄剑。天帝握住剑身,妖帝也不松手,就这样妖帝握着鞭子绕着天帝和赤霄旋转了起来。最后鞭子脱离了长剑。妖帝飞了出去,在几里之外停下站住。
此时乌云笼罩、大雨倾盆而下。天帝要的水到了。他施展他的招牌法术,双手展开,稍一运力,水滴都停在了半空,然后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妖帝飞去。妖帝那边却是一股妖风扬起,风夹着沙砾,形成了一场沙尘暴,跟水墙在半途相遇。水滴纷纷被沙砾击落。
我看着倾盆大雨效果并不好,心生一计。我升至空中,念了个唤风咒,一阵旋风拔地而起。这旋风朝着最近的一个湖泊移去,进入湖泊后,壮大成为一支水卷风。从未驾驭过水卷风的我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水柱歪歪扭扭就快要倒下。旁边水系将领们见状,赶紧过来帮忙,一起接住这壮观的水柱。就这样我们几人合力,将一湖的池水硬生生搬到了荒漠,挪到了天帝的身边。
“天帝,你真是恬不知耻,跟我决斗还要靠女人帮忙!”妖帝那邪魅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总让我不舒服,起鸡皮疙瘩。他居然还有脸说别人不知耻,也不想想他自己是怎样拿到蜂王浆的。
天帝倒在一旁大笑,“妖帝,你有本事也找个女人来帮你。”说完又开始操纵云团。寒风四起,气温骤降。大伙都冻得瑟瑟发抖。那支水卷风渐渐冻成了水柱。下一秒,冰柱轰然倒塌,碎成细小尖锐的冰凌。数百万计的尖锐冰凌,朝着妖帝,万剑齐发。妖帝飞奔,试图想逃出这一堵冰剑做的墙,奈何这冰剑墙的横截面太大,速度太快。他一路还拉了几个克隆妖帝做垫背,也无济于事。
妖帝的身体被戳成了筛子,但他依旧顽强,竟没倒下。我很佩服他的毅力。只见他手里握着皮鞭,鲜血从嘴里冒出,右脚点地,纵身一跃,竟飞到了中军帐前。长鞭一甩,舞向了我,与此同时,一条黑色弧线也朝我飞了过来。“小心毒液!”破军大叫。我已来不及躲避,抱住头,眼睛一闭,等待惨案的发生。有人一把将我推倒,趴在我身上。等我张开眼,只见彦佑君的大眼正瞪着我的小眼。他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脸,嘴巴挤在我的鼻梁上。他的背后,是一扇淡绿色的结界。
“多谢救命之恩。”我尽量将我的脸挪开,可是结界实在太小。二人还是头靠头地,极亲密的姿势坐在地上。延佑为了让我不被膈应到,手一直搂着我的肩膀。“对不住了,我来不及做个大点的结界。”他对我说。
天帝看着我们皱了皱眉,脸上现出一种霸道的不屑神请。回头看向仍旧站着的妖帝,叹了口气,“本座原来还想留你一条命,看来你还不配拿到这条命。”说完,手掌向后一撤,妖帝身上的冰凌尽数从他身体里抽出,掉落地面。鲜血喷涌而出,过了一会儿,妖帝再也支撑不住,膝盖先着地,然后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几秒之后,他的尸体幻化成一只金色蜥蜴。天帝走近,将这蜥蜴收于袖中。
没了统帅,妖军马上溃败下来,被天帝的克隆军斩尽杀绝。等天帝收兵时,天色已晚。这仗打了整整一天。
“镇妖塔里又多了个大老怪。”彦佑君在我耳边私语。
“彦佑,你抱够了吗?”天帝的声音很是不悦。彦佑赶紧将结界去掉,站起身识趣地滚到一边。
班师回朝的一路之上,天帝拉着我的手,再没松开过。
是夜,乌云散尽的夜空,繁星点点。天帝邀我去他宫里小酌。恶战了一整天,他的脸色并没有疲惫的痕迹,兴致颇好。我们坐在偏殿旁的小亭子里,推杯换盏,回味今日的战事。刚好有一只蜻蜓飞过亭外那泽静谧的池塘,停在一朵莲花花苞的瓣尖。月光洒在蜻蜓翅膀上,闪烁着柔和的光泽。我不禁蹲下去,凝视这一幕,被大战扰得乱七八糟的心境顿时沉静了下来。
蜻蜓仿佛通我心性,一直在那里回望着我,也不躲避。我们就这样对望着,直到一丝困意浮起,我打了个呵欠,站起了身。等我再朝莲花看去时,蜻蜓已经飞走不见了。
忽然我觉得有人在轻触我的发髻,回头一看,天帝手里拿着一支木簪,正想帮我插上去。“怎敢劳烦天帝亲自动手?”我很客气地退让,双手接过那根簪子。簪尾雕了一只展翅的蜻蜓,簪的周身都是玫瑰的浮雕。刀工极为精致,连蜻蜓翅膀的纹路和玫瑰花蕊都纹得清清楚楚。
“闲来无事,就刻了一支。”天帝笑得腼腆。
“闲来无事?陛下白日里处理公务,晚上还要去卧底,日理万机有没有,怎会闲来无事?”我马上怼了回去。
天帝垂下了眼帘,此刻竟红了脸。我自己试图把簪子插进去,可是头发盘得太紧,插不进去,只好解开发绳,一头秀发散落过肩。
天帝站起身,走到我身后,“让我来。”他变出一把梳子,轻轻地为我梳头。他是如此认真,如此轻柔,让我想起那夜蜣螂君为我疗伤时的场景。
“唤我润玉。莫要对我多礼。可以吗?”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头顶。我不由得战栗起来。“你长了几根白发。”他停了下来。
“是啊,在人间,我已步入中年。长了白发是很正常的事。一开始,我还见一根拔一根,到后来,就放任自流了。”
“无妨,生老病死,天道轮回,乃是天之本性,不可悖逆。你就这样,顺其自然,甚好。”
我在脑后轻轻挽了一个髻,把这精美的木簪插了进去。
“你戴这木簪很是素雅。”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回到座位上继续温润地看着我。
他的心意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可是我的心快要崩开,我的头痛欲裂。
在前世里,我对润玉的喜爱痴迷到了病态,明明知道他并不存在于我的世界中。可是来到了这里,在我见到真人之后,这份狂热硬是被自己锁了气来,盖得死死的。明知他就是蜣螂君,却不愿意把对蜣螂君的情意放在他身上。究竟为什么?忽然想起那日跟扑哧君的对话,我恍然大悟。我终于知道了我的情绪。那便是,恐惧。
我害怕,害怕这会是一段极其不对等的关系,害怕自己会卑微到骨子里,害怕最终会迷失自己,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抬起头来,望着这张如玉的容颜。这张我在B站看了无数遍的脸,是真的在我对面吗?我的眼神一定很迷茫很焦灼,让对面的他看出了端倪。他站起身,拉起我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你肯定会喜欢。”
我没有拒绝。他拉着我,猛地加速,腾空而起。我感到头顶嗡地一声,下一秒便站在一片星云之上。我们的四周,是浩瀚的紫色银河。
“每当我看不清我的内心,我就来这里。跟宇宙相比,我们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你放心,整个六界,也只有我能够上这里来。这里绝对没有人打扰。”他欢喜地看着我下巴掉下来的样子。我在屏幕上看过,用望远镜看过,在荒原上远远地看过。可是真的身临其境,还是第一次。
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心上。“我带你去看我的元神,我真正的内心。你可愿意?”
他说得诚恳,眼睛里甚至闪着光。我点点头。
他闭上眼睛,我觉得自己飘了起来,脱离了身体,然后倏地一下,被吸进了他的心房。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温暖湿润,仙气缭绕。房间正中央是一个水滴形状的白色硬壳。里面好像躺着一个人。这就是他的元神吧。
我刚把手放到硬壳上,一帧帧画面如同播放电影般出现在眼前。他悲惨的童年,他倔强又卑微的少年时代,他求而不得的初恋,他对兄弟的爱护,他对父亲的仰望和失望,他对母亲的愧疚。。。然后便是他的天帝生涯。他潜心修炼,他励精图治,他试图通过心怀天下来忘却孤独和寂寞。甚至,他还乔装与扑哧君一道去月老的香火烛宫撩过妹子。可是第二天醒来,心里还是空荡荡的。
岁岁年年,直到他化身蜣螂君时遇见了遍体鳞伤的蜻蜓仙子。这是只坚强又勇敢,好奇又有胆略的精灵,跟天界温柔淑婉的仙女们截然不同,有点像那个刚来的准花神。果然,那夜他正好撞见了也恰巧回宫的花神。花神身上不就是蜣螂的粪球气味吗?原来如此。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跟她在一起,自己更愿意去冒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跟她在一起,全身所有的鳞片都觉得顺溜了。就是这样的感觉。他竭尽所能去保护她,却又不敢告诉她自己就是润玉,就这样放肆又怜惜,贪婪又怯懦地爱着。
可终究他无法永远以蜣螂君的身份来面对她。这层纸需要勇气来捅破。蜣螂君的消逝逼着他直面自己的内心。
他能做的,便是敞开心门。
“欢迎你,丹玫。”水滴硬壳里传出了润玉的声音。“我要让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让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我贴在壳上,轻轻地拍了拍,说了声,“谢谢你”。
当我的魂魄回到身体时,我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我拉住他的手,放在我心口。“你来,来看看我的心。”我浑身颤抖着,接受他的魂魄。
他终于可以看到,我前世那被尘世染灰后逐渐死去的爱情,我对前路的迷茫困惑,我的挣扎和永不言弃,还有,我深压在心底的疯狂又热烈的情意。
“我从没有怀疑过爱。”我跟硬壳外的他说,“我知道爱迟早会降临。我只是害怕,害怕爱会蒙灰,害怕相见生厌,这比生离死别还要痛苦。”
“我晓得,我也惧怕。这世间,两情若能相悦是何等不易,就让心存畏惧的你我二人一同面对、彼此相偎,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