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2 / 2)
他说:“夜深了,和我做个伴儿可好?”
视线向右侧偏了偏,那是一本打开了的诗集,正停在一页,从窗外溜进来的风时不时的拨弄一下,却始终没将它翻过去,他将那竹叶夹在了其中,正欲移开视线,却偏偏被一闪而过的几字恍了神,睫毛下垂又缓慢抬起,眸光却敛着,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他什么都未曾想。
一丝凉意从耳廓游过,他抿了抿唇,手中握着的笔也跟着轻轻晃了晃,那笔下的纸张上铺着黑色的线条,线条勾勒出人,勾勒出景。
这幅画其实可以算是完成了,只是作画的那人仍旧不愿放下笔,他一时捏着笔想再去添上几笔,却又在笔墨即将沾上纸张的时候生生刹住了手,这样的来来回回,起起落落,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那握着笔的手手背冰冷,手心却出了汗,偶有夜风从手缝间钻了进去,一阵凉意就从掌心处开始蔓延。
作画那人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他的嘴巴很薄,嘴角抿平,半敛着眸子,风在睫毛一起一落的动作中光明正大的进入眼眶,接触的时候,微凉一片,月色照进瞳孔中,微微泛着光。
凉意一点点抚过身体,冷这个东西总是能让人清醒几分,抬起头,作画那人朝外面看去,黑发被撩起,衣衫画出风的踪迹,眼中的景色慢慢的开始改变,一点一点,不急不躁,但,遏制不住。
景色从空中开始变化,那一天的夜色和今天一般,将尘世的天空蒙上了一层深蓝色的轻纱,然后向下,不是院中那扎在一起的竹子,而是一棵极为粗壮高大的枍树,枍树也叫万年木,年幼时祖父告诉他这是一种极为坚韧的树,在大商宫中有一棵万年木,年代太久远了,连祖父都说不清那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种在那里的,又或许,那树就是自己在那安了家,太|祖登基后的第一把弓|弩就是从那棵枍树上取材制成的。
许是月色太亮,地面上清晰的投下了枍树的影子,影子最边缘的地方时不时跟着风抖一抖,挪一挪,借着风调皮的来回试探。越往树影的里面,月色越少,可本应该黑成一片的地方,却满是温暖的颜色,和那天的青白色月光不一样,那是暖黄的光,直直的照进人的心里。
是一盏四角的宫灯放在了那里,宫灯上的花纹不是常见的牡丹,而是一簇一簇,极小的花,画的简单,却让人心中欢喜。
而那个人,就那样毫不在意的坐在了地上,他的背靠着枍树,发上什么都没戴,黑发依着他的动作朝下垂落,发丝散了一地,在地面上铺开。风捏着他的头发微微的动作,时不时扫过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而那人阖着眸子,像是沉沉入睡了。
宫灯放在了离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宫灯的暖光从那人衣服的下摆开始往上蔓延,爬过曲起的一条腿,爬过膝盖上的手,爬过胸膛,爬过脖颈,爬过脸庞,最后,似是对那像是被画师一笔一笔勾勒出来的面容极为喜爱一般,那暖光萦绕在其中不愿离开,宫灯上的小白花紧接着就在那人的脸上安了家,盖上了眼角,时不时晃一晃。
眼中似是慢慢失了色彩,变得漆黑一片,作画的那人任由这漆黑蔓延,许久,才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枍树成了竹子,人,早就不见了。
作画的人将视线移到一侧翻开了的书上,他望着那几个字,良久,却是笑了。
那笑容和他这个人一样,轻轻浅浅,然后,只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握着笔,将笔尖移到纸张的一侧。下笔,写一个字,眼中的颜色便浓一分,也更往深处藏了一分。
写下第一个字。
第一眼看见你,以为你是仙人。
写下第三个字。
画了出来,却从没满意过。
写下第五个字。
应该......
顿了顿,写下最后一个字。
是落了东西,在你那里。
画的落款,写着池楠二字。
哗哗声突然响了起来,书页被翻了过去,月色慢慢的黯淡下去。
心跳声,快了。
和那一天的心跳声好像。
簌簌而动的竹子们在说啊:“眼中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