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2 / 2）

陳啟明把著馬鞭一出場就發現被台前一對灼灼雙目牢牢盯上，毫無半分鬆懈，追光燈似的圍著他在台上前後左右兜轉。

他難辨其中含義，忍不住暗想，難道是仇家的小兒子已經認出了自己？然且不說早已十年過去，就算老子在此恐怕都難以辨認成年後的他，更何況目下正濃妝豔抹，還被髯口遮去了半面。尤其正當演到孟浪調戲羅敷女時，視線的溫度明顯驟減，冰刃似的彷彿要在他身上扎出幾個口子，真是萬分的不自在。

出於自己的職業道德與對舞台的熱愛，陳啟明強忍著撂下挑子呲毛逃竄的生物本能，竭力壓下不適，勤勤懇懇撐到了這齣戲結束。

勉強忽視這目光下的強壓，直到返場謝幕陳啟明連眼角餘光都不敢瞥向台下，生怕一個不當就要與人雙目相對，那場面他連想像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於是難得與觀眾全程零交流的陳啟明剛一散場就匆忙跑回了化妝間，他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三兩下囫圇卸好妝就抓起長衫，連招呼都來不及打，便著急的邊穿邊往外跑，唯恐在嚴司令的眼皮子底下多呆一秒鐘都要另生事端。

只可惜有人比他更快。

一輛黑漆轎車在夜色中靜靜臥在街對面，像是一頭趁夜色匍匐捕食的野豹。

正當他想躲在人群中逃開時，一旁的大塊頭俄國副官側身拉開了後座車門，一雙被牛皮軍靴包裹著的纖長小腿從座席下抬起，又緩緩落到地面。

陳啟明自知今夜是躲不過了，便吞了口口水，靜靜站定在原地。

映著背後戲園的大紅燈籠，陳啟明終於看清楚了傳說中與嚴薄天如出一轍*險狡詐的嚴辭的長相。

若與他旁邊的副官相比，真是瘦弱的不似個洋人，但若仔細瞧，纖細的身板裡卻蘊藏著一股力量。腰桿背頸都昂然向上挺著，與他常見那種軍痞作風都不一樣，像一棵迎光生長的小白楊樹。巴掌大的臉，幾抹金髮繞在臉頰側，讓人忍不住想拂開柔軟的髮絲，觸一觸柔軟白皙的面龐。眼睛像他曾經家藏所見最上佳的翡翠玉，大而明亮，眼睫毛微微向上捲翹，垂目時便在燈光的投影下撒開一片朦朧的*影。神色未凝，卻也不展，翠綠的眸子已不似方才台下那般火熱，一雙唇微微抿著。

不知為何，陳啟明覺得有些失落，似是覺得這張秀麗的臉過於吝惜自己的表情。

他看著對方從街對面的*影之處一步步踏入戲園明亮的燈光之下，明暗交界線斜斜的，從小腿一點點攀升，直至溫暖的紅光籠了他的半面，像給他不進人氣的臉暈上了一層喜慶的酡紅，不如方才那般冷清。

待他走近了，陳啟明微微低頭，視線忍不住集中在他兩片緩緩開合的唇瓣。

“在下初來燕地，著實為陳老闆精湛的演技折服，不知是否有幸，能請陳老闆到府上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