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溯回钟(十九)(1 / 2)
他不敢说出自己的心声,然而念过的经、下过的决心,都在赵弈的步步紧逼之下化为灰烬。穆承安的忍耐极限是不主动寻找,可当无知无觉的猎物闯进他的领地,自己画地为牢的猛兽终于按捺不住它的利爪,脑子里最后一根弦绷断,咆哮着圈起它最珍贵的宝物。
他要努力收敛自己,才能在赵弈面前保持好形象。赵弈不会知道,他疯狂地嫉妒孟婷、嫉妒他身边每一个可以和他自如打交道的邻居,甚至于嫉妒他身边的死物。不知道多少个日夜里,他恨不能将那把戟取而代之,想象自己与他肌肤相贴,浑身都染上他的温度,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
可是他不能。他是鬼,他们阴阳相隔,即使是答应了赵弈的追求,他也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才能抑制住自己疯狂的渴望,和两千多年来烧得旺盛的执念。
现在他绷紧的最后一根神经已经被烧断,穆承安脑子里“翁”的一下,满心都是:他知道了。
穆承安说的很急,他少见地抛弃了自己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袒露出面具下的急迫来。这神情不由得赵弈不信,他缓和了神情,但仍然心存疑虑:“我之前就在想,声名远扬的穆丞相,除了英年早逝,人生应当再无遗憾,是什么让他甘愿放弃转生的机会,留在人世间苦苦追寻?现在看来,是因为赵弘毅?”
穆承安闭上了眼睛。赵弈了然,心平气和地说道:“可是为什么?赵弘毅一手开国一手叛国,你自己不也不认可他?假如是出于背弃好友的愧疚,我觉得大可不必。我认为你这种把灾祸扼杀在摇篮里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没有。”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嘶吼,穆承安的声音压的很低,赵弈没有听清。
“什么?”
“赵弘毅他,没有过发动叛乱的心思。”穆承安慢慢道,“他为这个国家殚精竭虑,从未有过丝毫懈怠。”
赵弈皱起眉:“可是史书上都说……”
“史书上,”穆承安的眼镜上反射着灯泡的强烈白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喉咙里挤出了一串低沉的讥笑,“所谓史书,不就是皇家的传声筒吗,只要他皇位坐得稳,还不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赵弈无言以对。历史上齐武帝一直以一个雄才大略宽厚仁义的帝王形象出现,他不计前嫌,厚葬了谋逆的将军,并将边关一众将士从轻发落,对权倾朝野的丞相也一直礼让有加,几乎让人挑不出错处。比起后世许多过河拆桥的皇帝,齐武帝的形象堪称伟岸,也一直为人所乐道。
“……不是你杀的他?”
穆承安的眼神温柔地飘向赵弈手中的戟,眼里却弥漫着黑色的火焰,隐藏了千年的心绪终于初见端倪,他低低地开口:
“我没有亲手杀他,他却因我而死。”
这份再也无法诉诸于口的愤恨和爱恋陪伴了他两千多年,直到寻毅铃声响起,他走出屏风,看到眉眼熟悉的青年挑眉看着他,才终于喷涌而出,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这样的表情,赵弈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么,是只有愧疚,还是……有别的原因?”
赵弈说话一向有分寸,但此刻不是发扬绅士风度的时候,他语气不自觉染上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穆承安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最终闭上眼睛,自暴自弃一般,决定实话实说。
“不只是愧疚……”穆承安的手指不安地拨动着佛珠,“我辜负了他。”
他睁开眼,眼里写满了脉脉深情和难以言说的黯然,眉眼如同晕开来的一笔墨色般隐藏在镜片后,注视着赵弈的双眼:“他大概是我的劫,我了无生趣的一辈子里偏偏遇到了他,自此惦念一生,到死也不能忘怀。”
赵弈闭了闭眼。难以形容心头涌上的感情是什么,细细品来酸苦辣俱全,千百种滋味一起在胸口炸开了锅,给他炒了一桌满汉全席。他张口,舌尖上仿佛都弥漫上了苦味:“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答应我?我……是什么人?”
穆承安惊讶地看向他。
“两千年的等待,不会说改就改,这战神戟伴随大将军出生入死,也不会随便什么人都使唤得动。”赵弈动了动手腕,戟乖巧地黏在他手上,跟着他的动作一并调整了姿势,“而且你曾经说我有名将命格,我不傻,稍微想一想,猜也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吧。”
穆承安此时仿佛一个即将走向刑场的死刑犯被下了缓刑通知,充满希冀地抬头看着他,一改之前颓然的姿态:“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