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阴阳玉(十二)(2 / 2)
父女两个依偎了很久,田大叔青紫的面色逐渐地恢复正常,动作也越来越灵活,他搂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对穆承安和赵弈鞠了个躬。
赵弈躲开没有受这个礼:“一路走好。”
穆承安从兜里摸出阴阳玉,玉从他手上挣脱,化成黑斑大汉的模样,牵起父女两个的动作看似粗暴,实则小心,带着他们穿过房门,消失无踪。
“这样就算结束了?”
“对。温玉会带他们渡河去冥府,他们没有做过恶,来生能投个好胎。”
“温玉?”赵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才意识到说的是壮汉阴阳玉,“……这名字也是祖虹起的?”
“他自己取的。”
“啧,”赵弈想起温玉肌肉壮汉的皮相有些恶寒,又问,“鬼魂的执念都得这么消?”
穆承安:“不一定。毕竟每个人的心思各有不同,执着之物也大为迥异,有些鬼魂甚至到死都不怀善意。”
“难怪冥府无所作为。”
穆承安不再言语,凝固了的空气在两人中间沉重的流转。
赵弈不喜欢这种氛围,他看着穆承安低垂的眼帘和灯下敛了光华的朱砂痣,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冥灵里的工作人员都是有灵的异宝,祖虹是土生土长的冥府人,那么你呢?承安,你和他们一样吗?”
“我……”穆承安承认道,“我曾经是人。”
曾经?赵弈不知道接下来的话直接问出口会不会戳到别人痛点,踌躇间,穆承安仿佛看透他所想的一样,自己接道:“现在也不能算是鬼,我曾答应冥君,我为他建立人间与冥府的通道并收集异宝,他给我一个滞留人间的身份。”
赵弈敏锐地抓到了某个字眼:“人间?”
“……”穆承安一度想开口说话,但喉咙里像是堵了个橄榄,他嘴唇颤了颤,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开了口,嗓音干涩得要命,“我曾经是人,自然也会有执念。”
赵弈知道他该适可而止了。好奇归好奇,刨根问底也该有个度。他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厉害了。世上鬼魂千千万,像你这样取得冥府合法暂住证的大概不多?我死前要是真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少不了要向你取取经,那时候你可别忘了我们的交情。”
“死”这个字戳伤了他,穆承安浑身一震,下意识抬起头,目光和赵弈对了个正着。
这道目光像支锋利的箭,直直地射进赵弈眼里。穆承安的眼神里除了透过镜片折射出来的、溢于言表的渴望以外,还掺杂了许多更深沉的他看不懂的东西。
像一个溺水的旅人看着面前救命的浮板,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疯狂,却又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自己最后的生机就从指间溜走了。
穆承安很快收敛了自己的神情。他应该掩盖一下,像以往一样假装无事发生,而赵弈自然会给他留下几分颜面,两人继续相安无事,他什么也不用多说。
然而正所谓“关心则乱”,赵弈看到田家父女团聚时脸上稍纵即逝的落寞卡在他心里,像一根针一样时刻扎着,不说点什么就不得安宁。
他最终完整地对上赵弈琥珀般澄澈的瞳孔,认真地问道:“你方才难过,是因为想起自己父母?”
赵弈没想到对方一脚把球踢回到了他身边的球门,穆承安的目光宁静归宁静,却仿佛带着穿透性一样,将他隐藏的内心读了个一清二楚:“你是不是去找过你父母?”
赵弈闭了闭眼。他没有问穆承安怎么看出来的,只是坦率地笑了笑:“对,我找过。”
从天而降的阴阳眼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多不便,但是从茫然和畏惧中回过神来,他确实去寻找过,不管是慰藉还是失望,总之给自己一个结果。
他曾经走遍各种地方:父母工作的单位、父母遭遇事故的地点、自己的学校、孟婷家附近、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家……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父母走的很干脆,没有一丝一毫挂念留给他——一个孑然一身的十二岁孩子。
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欣慰,赵弈自嘲地摆摆头,嗓音略微变了调:“他们不在这里。”
“可是你走出来了。”穆承安笃定地说,他的声音平缓温和,像一首抒情的古琴曲,一点点淌进人心里,“你不是一个会被这种莫须有情绪支配的人。”
赵弈诧异地看着他,穆承安一贯沉默,像一个礼数周全的精致人偶,只是被动地与他交流。今天一反常态,是在......安慰他?
他歪过头,心里划过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一样,弄得他有点心痒,突然就想尝尝这人偶的味道,是不是像外表那么秀色可餐。赵弈有些暧昧地向穆承安眨眨眼:“你就知道了?这么关注我?”
他眼里的琥珀色在睫毛的扇动下若隐若现,微微翘起的嘴角旁卧着一个浅浅的酒窝,俊逸的脸上盈满了调侃般的笑意。
穆承安呼吸一窒,但是没有再自欺欺人地错开视线,握着自己手腕,坚定地说:“我知道一个被人轻贱躲避还能健康成长至今的人,绝不会是一个能被这种事情击垮的人。”
他说的一本正经,赵弈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像是有人把尘封的小黑屋打开,细致地打扫干净每一个角落,慢慢拉开窗户,让阳光扫除掉所有的阴霾,赵弈心情格外愉悦,嘴角翘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逗你呢,不用这么认真。我父母的事儿那么多年了,他们的长相我都不大记得,哪有什么闲工夫去找人。”
穆承安没有回话,有些不好意思一样,低下了头。
“终于不用每天对上田叔那张青面獠牙的脸了。”赵弈站在门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惬意地哼起了小调,“多谢了。另外,承安,你抬起头跟人说话的时候更有气质,还是昂首挺胸的样子适合你一些。”
说罢,他没给穆承安回话的机会,冲他挥了挥手,径自走回屋内。
穆承安的视线还停留在赵弈伸懒腰时腰间一闪而过的白皙上,闻言站定在门口好半晌,才低低笑了一声,用微不可闻的音调轻轻地说:“好。”
空旷的客厅依旧是一片送葬般的惨白,赵弈仰面半躺在沙发上,却觉得这些装饰白到发亮,连不时下落的墙皮都变得好看,像是天上划过的星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