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阴阳玉(四)(2 / 2)
赵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前后文,确定这就是穆承安想说的全部了。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斯文温吞,搬家的效率倒是高。
大概是鬼迷了心窍,赵弈不知为何有点心痒,突然走上前去,略微倾身,在穆承安耳边轻声说:“穆老板你知道吗,这里有鬼。”
穆承安极力想把身体后仰,但大概是因为这样显得很不礼貌,所以他腰部弯出了一个奇怪的小弧线,浑身僵成一块石板,生硬地答道:“嗯,我看到了。”
“你能看到?”赵弈看他排斥的样子,毕竟不好闹得太过,后撤了身体,“真的假的,是我家门口那只吗?”
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指向门口,但是眼睛跟上手指时,赵弈愣住了。
门口空空如也,只有锁上孤零零地挂着一串钥匙。这时候赵弈才后知后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兄已经没在说话了,周围分明只剩下他与穆承安两个人的声音。
他探出手在门口划了几下,凉入骨髓的触感也消失了。
什么情况?赵弈觉得自己像一个把戏被拆穿的蹩脚魔术师,呆在原地百口莫辩。
没想到穆承安却为他解了围:“嗯。这只死相不算影响市容。”
赵弈本想打趣别人,不想弄巧成拙,转身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看得到?”
对方沉默地点点头。
“那我怎么突然就……”
穆承安听到他说话,一直紧皱的眉终于放松了些,如释重负一般后退两步直到他家门口:“你离我远一点。”
赵弈扬起眉毛。他长得不说人见人爱,但至少算的上赏心悦目,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嫌弃到这种地步。他自忖方才的行为也不算太过火,穆承安至于吗?
穆承安说完话,也发现自己的语句有点歧义,顿了一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离我太近就看不到了。你现在再看呢?”
赵弈应声向门口看去,鬼还是那个鬼,“微微”也还是熟悉的“微微”,一切都没有变,变的,是他自己的五感。
他想起之前孟婷说找穆承安问个究竟时,自己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这事果然和穆承安脱不了干系!
他向前逼近几步,胳膊一伸将穆承安困在自己和门中间。鼻尖传来一丝清淡渺远的香气,赵弈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穆承安有些怔忪的表情。
“你说……是不是你那店里有什么蹊跷?”
穆承安没有答话,他仿佛接触到什么难忍的事物一样,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们离得很近,赵弈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擦过自己的脸庞。
可是作为一个健全的大小伙子,穆承安的呼吸是不是有点太凉了?
穆承安身体侧了一下,想离开赵弈的掌控,赵弈一把抓住他的手,光滑的佛珠从指间划过,触手的是细腻但是异常冰冷的肌肤。
真的很冷,七月盛夏,他的手却仿佛挨上了一大块冰碴子,一点活人的热气都没有。
“你先放开我!”穆承安低喝一声,他被赵弈抓到的手指正克制不住地颤抖着,挂在在手腕上的佛珠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他的动作太大了,赵弈觉得自己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村口恶霸,尴尬地退开了身。
不过穆承安这句话等于是给他也递了个台阶。他方才本想营造出居高临下的审问效果,结果发现这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居然比赵弈本人还高上那么一点。身高不能形成碾压,本来就弱了几分气势,赵弈顺势抽身,不再和穆承安站在一起。
穆承安捂住方才被赵弈抓过的左手,身体好像自掌心开始燃起了一道细细密密的火焰,升高了他许久以来一直冰冷的体温,直漫到心脏。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在渴望着更广泛的触碰,让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他颤抖着摸上佛珠,闭上眼睛默念了一遍经,才能维持住身体表面的平静。
“不是我,”穆承安勉强笑了笑,“是你表妹。她的玉上沾有鬼怪的阴邪之气,而你本身福泽淡薄,半只脚踏在阴界的门槛,和她相处的时间多了,便难免受到影响。”
“可为什么我表妹没事?”
穆承安不愿意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睛周围映下一大片阴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八字轻的人并不少见,挺过小时候基本便于常人无异,现在这玉一时半会不能把她怎么样。”
赵弈回忆起多年前一些亲戚指指点点和他们所说的“天煞孤星”,又联想到穆承安所说的福泽,之前旁人的指责又涌上脑海:连专业人士——姑且认定他是专业人士好了,都这么说了,那……之前的事,会不会是真的?
这件事是他心里一个疙瘩,多年来一直靠着新闻联播的浩然正气冲刷对自己的怀疑,此情此景下,那些怀疑又冒了头。
“那么......传说中的天煞孤星,真实存在吗?”
穆承安的表情起了些变化,他第一次抬起头,正式对上赵弈的目光。赵弈觉得那两镜片下的黑色眼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莫名地就让他镇定了下来。
穆承安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还从没在人类身上看到过‘天煞孤星,因为气运而众叛亲离,无非都是人类的臆想罢了。你身上的确带有煞气,但那顶多让你看上去不算友善,危害他人之说,纯属是无稽之谈。”
赵弈本以为穆承安的回答会给他的自欺欺人画上一个休止符,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答案:“那若是周围人真的因为他的出生和接近发生灾祸呢?”
穆承安摇摇头:“凡事都有自己的因果,哪怕是善因结下了恶果,那也是作恶的人犯下的错,不能仅凭命格之说就推给无辜的人。没有人能够凭借虚无缥缈的气运影响另一个生命体,哪怕是最博学的道家传人,也会告诉你被迫害要报警,身有疾去就医,推给旁人的命数是最无理取闹的做法,我们不提倡。”
穆承安漆黑如墨的瞳孔中沐浴了灯光,显得有些流光溢彩。他的眼神甚至是近乎于温柔的,即使有眼镜的遮盖,也显得格外真诚。
赵弈一直用名为“唯物”、“科学”的绷带缠住那道写着煞命的疤,今日猝不及防被人撕开来,但又温和地抹上药,竟比过去死死遮掩的十几年,更让他觉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