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经过刚刚在宴席上发生的那一出,守夜这段时间刚刚还在口若悬河的贵眷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触了萧起的霉头,被当作出气包使。
其实萧起这两年很少动杀意,但人人回想起他初登基那一年的行为仍是两股战战。
萧起登基时才二十三岁,兵变以前,没人去注意这个宫廷绣女生的孩子,连元帝自己都漠不关心,几乎到了快要忘记这个儿子的地步。在先帝的眼中,除了原配静德皇后,其他女人都没什么差别,只是有些妃嫔家世显赫,元帝自然要看在她们母家的面子上虚假敷衍一番,像怜妃这等宫女出身的更是敷衍都懒得敷衍,新鲜劲过了便丢在一边,连带着她生的儿子都不待见。
既无母家撑腰、又不得皇帝宠信的萧起为何能在二十三岁这个年纪集结兵力发动兵变,成功诛杀前太子萧宸、逼退太上皇,登上宝座至今还是大梁的未解之谜。
初登基时,朝中大批臣子表示不接受萧起这么一个杀兄篡位的小人作为大梁的新君,他们不了解他的学识,不晓得他的手段,但他们很清楚,这个人在以往的几十年时间里没有同自己交往的经历,自然也就没有可能为自己提供什么利益,因此他们立即判定,这就是个痴心妄想、罔顾人伦的卑贱之子,不值得他们拥立为新君。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司徒清和林尧站在萧起这边。这二人分别代表了前太子萧宸的智囊团和武装势力,这二人归顺新帝代表前太子名下的绝大部分势力归顺新帝。有了这一大助力,萧起便有足够的底气进行朝堂上的大洗牌。这场清洗进行得既快又稳,就像是预谋了好几年,做足了准备,只等这一个契机狠狠下刀。多少盘虬多年的世家贵族一夕之间没落,宛如朝菌蜉蝣。
所有新帝登基都免不了一场官僚队伍的大换血,只是从没有像祈帝萧起这般牵连如此之广,速度之快。最叫人胆战心惊的是萧起这人有些喜怒无常,有时候就算是有人站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乱臣贼子、奸佞小人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而有时候只是多问了他一句话就会惹得他大怒。
令人最影响深刻的是当初有位姓徐的官员听闻萧起后宫藏了一名绝世佳人,端的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便在一次宫宴上随口提了一句:“久闻陛下后宫藏有佳人,如珠如宝,不止臣等是否有幸一睹芳容?”此话一出,萧起脸色大变,立即下令将此人斩首。众人只道陛下宝贝佳人,这姓徐的醉酒失仪,竟敢挑衅皇威。
于是有人自作聪明,命人打造了一套价值连城的首饰进献给皇帝,意在通过讨好后宫里的那位美人讨好萧起,谁知萧起勃然大怒,命人将此人拖下去杖责五十。从此所有人都明白,陛下后宫藏着的那位美人是绝对不能提起的存在,宁可得罪陛下本人也不可对那人有一丝一毫的妄言,即使那人连名分都没有。
今夜,他们急于劝说萧起同意选秀,竟忘了萧起后宫还有一号了不起的人物存在,这个人能让萧起专宠三年,再无纳妃立后的心思,至今还没有人能肆无忌惮地在萧起面前提起“她”。
按规矩,守夜要一直守到午夜,往常大家唠唠嗑、找找乐子也就挺过去了,但今夜多数人只敢本分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发,没过多久就哈欠连天了。
“去添点茶水,再取点果脯点心什么的来,给贵人们解解乏。”赵恭吩咐手下的小太监,太监领了命立即下去办。他看向坐在首座上的萧起,那人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十指交叉于身前,垂着眼眸养神抑或是在思考些什么,对周围的气氛漠不关心的样子。
“陛下。”他走过去提醒萧起,“要不要说点什么......”
萧起抬头环视了一圈,眼神毫无波澜,似乎对这种毫无意义的活动厌倦至极,只想把这段时间消磨过了,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能闭嘴安静地待着有什么不好?因此他只是微微抬头,问了句:“还有多长时间过子时?”
赵恭暗暗叹了一口气,答道:“还有一个时辰。”
此时,谢方晏的小院中。
经过方才那一遭,众人自然不敢再上去与谢方晏同桌,谁知道他们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陛下待会儿又要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见谢方晏也没有继续动筷的意思,松露自觉地把桌上那些残羹收拾下去。
除夕之夜人人都要守夜,为在世的亲人祈求今世平安、为逝去的亲友祈求来世安稳,但这毕竟只是人的一点痴望罢了,将来的事谁又说的准?
谢方晏仍记得,他曾经在十几个除夕夜里虔诚地祈祷着,要他的母亲身体康健,能看到自己作为新君的左膀右臂,风光无限,安享晚年。可是安阳王妃在兵变前一年就因病过世了,她没有看到她儿子预想的风光,当然也没有看到他后来的窘迫。人的死生从来没有定数,子欲养而亲不在,落叶归根又是哪能为人力左右的呢?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仍需依靠些许慰藉活下去。
谢方晏放松露、老李他们自去掷骰子玩闹解乏去,自己独自在书房里铺了一张薄纸,研了墨开始写信。这是他维持了许多年的习惯,自从安阳王妃去世后,他便会在除夕夜里写信,有时候一封,有时候两封,但无一例外,收信人都是同他关系亲密的死者,写完了就烧掉,也不知道这些信件到底能不能通过火苗和灰烬送达逝者手中。但他心里五味杂陈,万般滋味不知与何人说,只好写信说给不会说话的死人听。
他徐徐落笔——
“母亲大人亲启,体无恙否?诸事顺遂否?与父亲大人相聚否?每至佳节,倍感思亲。忆往昔,承欢膝下——”
他如往年一般,絮絮叨叨地写了一堆琐事,但大多报喜不报忧,绝口不提自己在幽禁中的苦闷,只说近几日在墙角看到有梅花凌寒开放,颇有一番傲雪凌霜之美,如果母亲也能看到这样的美的景象就好了;说他结识了一些有趣的人,这些人讲的笑话很有趣也喜欢听自己讲故事;说他很快就会出发去江南,往后余生都会在家乡度过。
但他的眼前突然晃过一张面孔,使得他突然心悸起来,毛笔悬在写了一半的信纸上迟迟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