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完结(2 / 2)
沧峰回头看他,那只鬼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你是新任府君?”
“好像是……”
沧峰牵过他的左手,翻开他掌心一看,果真是楚江府君的印记。
两只鬼催促:“府君,快随我们去吧。”
府君摇头。去了,就是刀山火海,碎尸白骨,他哪里敢随那两只鬼去?
沧峰也催:“你快去吧,众鬼都等着你呢。”
“河阳君,您也要去的。”
府君不愿,鬼卒急得团团转,极力劝说,说不动就直接上去架他。
沧峰被吵昏了头:“行了!”他脚下生云,一把搂过哭哭啼啼的府君,把他扔在云上,“跟我走!”
府君觉得自己身子很轻,就这么跪在了云上。他被沧峰带起,不经低头看一眼人间灯火,吓得不轻。府君缩在沧峰腿边,揪住了他的衣摆。
沧峰又起了戏弄人的坏心,他道:“府君,可别松手,松了手你就掉下去了。”
府君抓上沧峰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沧峰顺手摸了摸府君的软发,在心里得意:这府君还挺可爱的嘛。
“沧峰!”叩寻山人忽地拍桌,打断了沧峰的回忆。他扑在窗台边上,指向河边:“你看、你看,是不是九郎!?”此时天已经黑了,河边只亮着些灯笼。
沧峰顺着看过去,叹口气:“先生啊,那就是个布袋子,您眼睛该……”说了一半,他就不说了,先生的眼睛连二都可以看成五,还有什么不够他发挥的?他端起碗来吃了两口饭,忽然感觉四周静悄悄的,抬起眼:“怎么了?”
“嘿嘿,没什么。”叩寻山人觉得沧峰金色的眼眸像糖,很亮,不知道杳迟盯着他的时候眼睛会不会痛。
沧峰打了个寒颤。
“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是有点……”沧峰放下碗筷。
二人正纳闷时,隐约听见了隔壁的对话。
一男子道:“来,多吃一点。”
另一个男子答道:“嗯,哥哥也吃。”
“嗯。”
“哥哥,你还是不开心?”
“也不是…就是……”
“哥哥……”
沧峰紧张起来:“先、先生,这声音果然像……”
叩寻山人贴墙,悄声道:“是有点……”
那边的人继续道:“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哥哥,没事的,我陪你。”
那人声音有些颤抖:“我…累了……”
“哥哥,来,我抱着你。”
沧峰脸都吓白了,他蹑到叩寻山人身边:“怎怎怎、怎么办啊,先生……”
“哎,你别想多了,谁知他们到底是谁。再说,他们怎可能来人界吃喝闲逛?”
隔壁的人呜咽起来。
“哥哥,待会儿我们去山巅看星星好不好?”
那人像想起什么似的,哭声渐渐清晰。
“他每一次、每一次都……”
叩寻山人对沧峰道:“杳迟会哭?杳迟不可能哭。你别想多了。”
沧峰不敢对叩寻山人说,杳迟以前就是个爱哭的小子,还经常被自己欺负哭,哪像现在这样冷漠。若是、若是能把现在的杳迟惹哭……
“九郎…”
沧峰听到“九郎”二字后,心都骤停一阵。他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被捅了几刀,在墙这边听着杳迟的哭声,自己心都要碎了。
叩寻山人惊愕:“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杳迟的事?若我知道,要替他扒了你的皮!”
“我、我冤枉啊先生……怎么办、我、我要不要过去?”
隔壁推开门,脚步声渐近,移到这边门前。
沧峰深吸一口气。
脚步声渐远,下楼去了。
沧峰揪着心口:“怎么办啊……”
叩寻山人想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话:“到河边等我。”就匆匆出门去了。忽又折回来:“记得结账。”又跑出门去。
叩寻山人快步下楼,到楼下环视一圈,不见杳迟和九郎的踪影。
“先生——先生——”
叩寻山人望旁边酒坊看去,只见一个提酒的男人向他招手。
男人走过来,一掌拍在叩寻山人肩上:“先生!”
叩寻山人又往周围看一圈,问:“皓东,你是不是在招魂,还是驱鬼?”
“什么话,魂可不是说招就招的,鬼也不是说驱就驱的。先生去哪里?”
“我就,随便逛逛。”
“既然来了这里,就多住几日,现在鱼正肥,”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还有好酒。”
“你去船上?”
“说对了!先生同我一道?”
“也好……”叩寻山人也许久没见叶渡秋了,但他忽然想起该做的事,摇头:“不不,我还有事。”
“还有什么事比清风明月更重要?”宋皓东迈开步子,往河边走去。
“也对……不不不,”叩寻山人想起沧峰还在河边等着呢,他得赶快找到杳迟和九郎,“我有事、有事……”
“莫不是为了那个河阳君?”
“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他们的事,半个冥府都知道了。”
“什么事?”
“沧峰会干出来的事。”
“沧峰那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叩寻山人跟在宋皓东后面,和他说了一路,不知不知间,已至河畔。
“渡秋——”宋皓东唤船上的人。
叶渡秋回头,见宋皓东旁边跟着一个矮瘦的青衣,笑起来:“先生!”他把船往岸边靠近了些,好让他们上去。“先生,你怎么来了?”
宋皓东道:“我半路遇到先生,就叫先生来喝酒。”
叶渡秋端出些果仁。
叩寻山人坐在船头,看两岸黛青的峻崖虬树。夜色如墨,河边唯有几点渔火,该到哪里去寻九郎、杳迟呢……
“先生,吃核桃。”叶渡秋递到叩寻山人眼前。
“渡秋,”叩寻山人望着河岸,随口问:“你有没有见九郎?”
“九郎?九郎刚离开。”
“刚离开?!”
“嗯。”
宋皓东也惊讶:“九郎来了?”
叶渡秋道:“也不是。我见九郎在远处踱步,似乎有心事,便点了一盏河灯放入水中。他顺着往下游去了……”
此时,沧峰已在河边等了半晌,河面上静悄悄的,风声飒飒穿过树林,让他本就焦急的心更加不安了。
河中央浮着一盏河灯。那盏河灯悠悠地随水流缓逝,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十分宁静。
九郎最喜欢河灯了。
沧峰伸出食指,朝河灯点了点,河灯便朝他的方向移来。他注视着那方正的盏灯,里面一只短烛,映得四方薄纸显出橙黄的光亮。这河灯由一个简单的方形竹篾扎成,四周和底座糊了一层姜黄的油纸,简朴脆弱。烛火颤颤巍巍,似将熄灭。
随着河灯渐渐靠近自己,沧峰看见河灯后面浮着一人。
那人的长发散在水里,光洁的身躯时隐时现,双腿轻轻蹬出水花。
快游到岸边时,那人双手探出水面,捧起河灯,轻声道:“嘻,抓到了。”
沧峰走向岸边,看着那人赤着身体,抱着河灯湿淋淋地坐在岸边,沉沉道:“九郎。”
九郎一惊,一回头,正见沧峰皱着眉头,一脸责备地看着自己。九郎如自己真做错了什么事一般,说不出话。
沧峰脱下外套给九郎披上:“你又乱跑了。”
“我没有。”九郎不想理沧峰,气呼呼地站起来。
“你没有,一个人跑出来还说没有,你哥哥又要担心你了。”
“胡说,我哥哥和我一起来的!”
果然,果然杳迟在这里。
“小九郎,不能说谎。”
九郎瞪他一眼,这话从沧峰口中说出来真是荒谬可笑。
沧峰本想从九郎那里套出些话的,没想到自掘坟墓,他半蹲下来,可怜道:“九郎,我错了……我来找杳迟道歉……这段时间,我哪里都寻不到他。府上宅门紧闭,侍从守口如瓶,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反省了、都是我不对。九郎,告诉我吧,告诉我杳迟在哪里。”
九郎是铁了心不说,他从未见哥哥那样脆弱,即使他不明白其中缘由,也不会轻易原谅眼前伤害他哥哥的鬼。九郎摇头:“我走了。”说罢就回了水里。
沧峰拿着他潮湿的外套,颓然坐下。
九郎游回对岸,往那草丛间的高地去了。
“哥哥,”九郎爬上高地,轻声唤:“哥哥。”
杳迟卧在草丛间,见九郎回来了,便坐起来。
九郎贴着杳迟坐下,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杳迟见九郎眼里有几分怒意,便握起他的手:“九郎,别想了,是我不对。”杳迟笑着安慰九郎:“我没事了,九郎也别不高兴了,好不好?”
“呜……”
杳迟仍笑着,揉揉九郎的头:“我没事,看看星星,就好了。”
“哥哥……”九郎委屈地替杳迟哭起来。
杳迟轻轻笑道:“你不是去捡河灯了吗,给哥哥看看你的河灯。”
“没、没拿回来。”
“那哥哥再去给你要一只。”
九郎擦干泪:“真的?”
“叶渡秋那里是不是?”
“嗯。”
“好,我们去他那里问问。”杳迟站起来,带九郎往船边走去。
叩寻山人正坐在船头叹气,和宋皓东商量着怎么帮着沧峰收拾这破摊子,却远远听见有人在唤自己。
“是不是有人叫我?”
“嗯?”宋皓东静下来仔细听。
一个小小的瘦影跑过来,忽又被后面的人扯住。“穿好衣服。”
“先生——先生——”
宋皓东站起来:“那不是九郎吗?”
九郎跑到船边,踏进水里,用手捞起一串水花:“先生!”
叩寻山人这才看清,他惊讶:“九郎!”
杳迟站在岸边,有些不敢相信。
叶渡秋走到杳迟身边,引他上船:“府君,请。”
杳迟这才回过神来。
叩寻山人揉着九郎如棉花一样的小脸,痴笑:“九郎~九郎~”
杳迟问:“先生,您怎来了?”
“岳神托我送东西给你,你府上却闭门。”
杳迟顿了顿:“害先生白跑一趟了。”
“我没事。”叩寻山人温和地笑着,悄声在杳迟耳边说了几句话。
杳迟只冷冷道:“与我何干。”
叩寻山人拿出个暗红木盒,递到杳迟面前:“岳神托我给你的,本想交与你的侍从,不过这大概不是寻常物,还是亲自交到你手上好些。”
宋皓东问:“是怎样的宝贝?”
杳迟依然面色冷淡,只是深蓝的眸底泛出了些许微弱的荧光,他慢慢拿起盒子,道:“寻常物罢了。”说着,就往河上一挥,盒子一下沉入水中。
九郎最清楚杳迟的性情,知他平常绝不会做出这般举动,便担忧起来:“哥哥……”
宋皓东却笑着递一碗酒到杳迟面前:“府君,请。”
叶渡秋见状,亦给九郎、叩寻山人斟满。
“哈哈哈……”叩寻山人笑着举碗,看一圈围坐在一起的诸位,道:“九郎、杳迟、渡秋、皓东——”
众人一齐:“干!”
河中星辰,该知无情处最是痴情。
人鬼共隐于重山之间,举酒明月,自持往事。不知何处相逢,不知何时散落,此遇亦可称天地造化。
喝过三轮,叩寻山人有些醉意,缓缓开口:“说这世间痴男怨女,尽做荒唐……”
说着说着,船舱外有些声响。
“尽做荒唐事……”叩寻山人依然仰面说着,沉醉在酣暖的醉意里。
船忽然一沉,一尊湿漉漉的人就爬了船。众惊异,纷纷起身。
只见那人湿发披肩,冠带散乱。他狼狈地抬起头,一眼盯住杳迟。
杳迟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若不是那对金色的眸子泛着光彩,他根本不会认得这是河阳君沧峰。
沧峰踉跄着站起来,把一暗红木盒递到杳迟面前:“你的。”
杳迟楞在一旁。
叶渡秋、宋皓东、九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静静看着。
只有叩寻山人还歪在舱内,望着那一天星辰,醉语:“我就不明白,为何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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