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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九郎什么都想起来了,记忆里最深的,还是何先生。
他睁开眼,看见一簇簇淡绿的梅花斜在自己头顶,交叠着往昏沉的夜空铺开。
白衣卧在一棵弯扭的梅树上,枕着手臂,嗫花枝。
九郎看见树间垂下的白袖子,走过去:“哥哥,我想起来了。”
白衣半闭着眼,懒懒地指向梅林间的石桌:“他在那里。”
九郎看过去,他不愿同样的事再次发生,可是这回,作为水鬼的他已能察觉到,叶渡秋就在他入水之后跳下了河。
“他死了?”
“是啊,死得多荒谬。”白衣笑着。
九郎跑过去,抓住叶渡秋的手,想开口叫声“先生”,而那些回忆又把一切都堵了回去。先生早就没有了,先生只活在九郎的记忆里。即使他守过那精魂的每一道轮回,守着他过完漫长的每一世,那些的记忆里也没有与“九郎”的回忆。
九郎忽然意识到自己守候几百年的空洞与寂寞,他想起自己在河边落下的潮湿脚印,不管怎么走,都还是一个人的,明月、繁星、落花、流水,落在自己心头的每一份景色,他都要孤独地分作两半,把另一半留给先生。
“先生、先生……”九郎对着叶渡秋哭起来,“我喜欢你啊……”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积压在自己心头的沉闷痛楚叫“喜欢”。先生说世界上有许多无能为力的事,先生说他永远会是九郎的先生,如果九郎那时明白,是不是就能在先生安慰他的时候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而不是往后退一步,惶恐无助地啜泣呢?在最后一刻,他终是没有抓住先生的手,枉他们往日紧紧相握那么久,那温度传递的只是不能言说的珍重与柔情罢了。九郎明白的,错过就是错过了,他喜欢的先生,早就离他而去了。
“九郎……”叶渡秋醒来,周围一片晦暗,这大概就是黄泉之下的世界吧。他想不明白,自己竟为了一只水鬼扔下性命。
“叶兄,”九郎看着他,“你这是何必?”
叶渡秋覆住九郎紧握的小手,把他冰冷僵硬的拳头握得温热,再拨开手指,把他纤白的手掌叠在自己的手上,一点点握住。“九郎,抓住我的手。”
九郎微微颤抖着,这个动作和先生的动作是那么相似,连说的话,都和先生是一个语调。
“先生、先生!”哪怕迟了百年,哪怕早已忘却,做一个自欺欺人的弥补也好。九郎扑到叶渡秋怀里,抱紧他:“我喜欢、我喜欢先生啊……”
叶渡秋抱着九郎,他感受到那双小手正紧抓着自己背后的衣服,脖子边都是九郎呼出的温热气息,贴在自己脸侧的肌肤像一汪寒冽的泉水,他以为那都是九郎的泪。叶渡秋明白自己是不能替代九郎回忆里的那个人的:“对不起,九郎。”
几盏莹灯从远处飘忽而来,九郎感到眼前的世界变亮了。
岳神来了,他见九郎在,挥去随他而来的一群鬼卒,走往白衣身边。他理了理白衣挂在树枝上的黑发,伏在他身边轻声道:“我以为是什么,原来人是你带来的。”
白衣含着花瓣,笑:“你不生气?”
岳神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凡人,觉得自己和他都一样荒唐,而白衣和九郎一样,痴情。他用拇指摩擦着白衣眼下的痣:“不会。”
“那孩子,比我等的时间还长……”白衣苦笑,看向岳神:“不过,那人终究是忘了。”
“你要信我。”
白衣抬起头:“你看。”
远处,两位鬼卒领着河阳君、楚江府君走近梅林。
府君没等鬼卒替他引路,先大步跑向九郎:“九郎——”
九郎还扑在叶渡秋身上,他稍稍歪起脑袋:“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怎么来了,你倒是随沧峰跑出去这么久!”他戳戳九郎的鼻子,“把哥哥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