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少年(2 / 2)
屋内的人们紧紧拉着彼此的手,松懈的精神正欲哭泣,又有眼尖的孩子喊叫起来!他们再次看到逼近的黑影,再次有怪物被引来。
佩列阿斯抽出箭:“死去魔物的能量被魔法阵吸收了,也就意味着它更具有吸引力。”
“那……那怪物岂不是没完没了……”
“怎么会呢?”法师不解地望向少年,仿佛自己才是学生,“堆坟而已,正好一次性解决干净。”
瓦尔特脑中翁地一声,他忽然想到一个场景:白骨累累的山丘,他在往上走。山顶有一座骨头搭建的殿堂,大门敞开着,黑洞洞地露出一点金光。贪婪者,被欲望指引者,循血腥味而来的巨兽统统排着队往里走……森然的白骨之门吞咽着这队列,同时殿堂也在变得更宏伟,胫骨拼成的尖顶直刺苍天,它在生长。
法师的话打断他:“准备好,少年。”
接下来的事,就是重复。正如瓦尔特所看到的幻想一般,他每杀死一只魔物,魔法阵就变得更复杂,形成更强力的诱饵,怪物自取灭亡。少年不断接过法师递来的箭,臂膀酸疼,头脑愈加发热。术士腕表的罗盘中的气泡渐次消失,意味着附近的魔物已逐渐死灭。佩列阿斯舒了口气,还剩最后一个气泡。干掉它,工作就结束了。
七只魔物的骸骨与灰烬散落一地,法术光喧嚣如昼。那最后的兽已经来了,佩列阿斯明白,它就是头领。
大野猪并未叫唤,只是诡异地做出仰天长啸的姿态。它背上深红色的鳞片片立起,刀刃般锋利。暗红的条纹从腹部延伸到长长的鼻子,就连那两枚有毒的巨牙上也缠绕着红纹。而且它有一条蟒蛇状的长尾巴。
瓦尔特着急迎战,翻过露台,站到齿状的顶上。法师让他小心。不要紧,少年熟练地跨步,这就是最后的复仇了。
大魔物走来,它首先抬头看了屋顶上的少年一眼。佩列阿斯心想不好,连忙呼唤瓦尔特。男孩怎么会听,他已经箭在弦上,只等大野猪进到魔法阵中。它停了片刻,而后低头走向魔法阵中央的箭堆,那些就是能量的核心,吃下去就能变强。就在瓦尔特凝神守候之时,巨兽突然加速冲向大屋,它没有像普通魔物那样被单纯的欲望所驱动,它改变了目标。
巨兽狠狠地冲撞墙壁,屋舍的震动令孩子们惊声尖叫。瓦尔特一个踉跄,好在脚下没踩空,情急之中他放箭射中大魔物的鼻子。魔物受惊,遽然站起身挥舞前蹄,它太高了!蹄子正好能碰到屋顶边缘。法师伸手去拉瓦尔特,想将少年抱住,可巨兽再次迅速撞击屋顶,攻城车般的蛮力撼动墙壁,一部分屋顶塌陷了——
少年踩不稳,掉了下去。
“尼尔!”佩列阿斯惊呼。
瓦尔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觉得浑身疼得要散架了般……他躺倒在地,动弹不得。模模糊糊间,他看到巨大的黑暗在靠他,兽眼中血光逼人。臭味,他闻到鱼内脏般的腐臭,热气腾腾的呼吸喷在他身上……什么东西?少年定神凝视。
是魔物。
就在离他不到十米远,是那只噩梦般的怪物。瓦尔特想尖叫,却被哽咽卡住了喉咙,想逃跑却浑身发软,只能往后挪动身体。
大魔物似乎在享受猎物的恐惧,慢慢地走近。
就在瓦尔特怔怔等待着即将发生的痛苦时,一个人从屋顶降下,挡在他面前。
“老师……?”泪眼朦胧中,瓦尔特认出法师的银发。
佩列阿斯挡在少年面前,以锡杖指向咧开血口的魔物——瞬发的风刃砍向大野猪的后颈!鲜血四溅,但它太大了,风刃不能完全切下兽首。
怪物咆哮着后退几步,又毫不甘心地冲刺,法术风刃再次发动。佩列阿斯一身冷汗,魔法阵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导致风刃的力量减弱了。而现在还不能用先前在心中编织的法术群,否则之后就不好对付那东西了……
双方僵持不下。怪兽伤痕累累,却战力不减,法师则几乎精疲力尽。野猪身上火焰纹非同寻常,束缚咒根本捆不住它,这种情况极其罕见,不过迪恩里安人所信奉的“兽”也有类似的能力——法术的无效化。青枝上的纹理会打乱法师编制好的法术,将能量引流向无效。
真麻烦……
佩列阿斯气喘吁吁,向后退了一步。勉强站起男孩刚想上前迎战,就被法师的右臂拦住。魔物不再惧怕风刃的伤害,向人类冲来,风壁凭空而起阻隔在它和法师之间。
法师趁机将短锡杖交给瓦尔特:“我来吸引它的注意,等我发出指令,你就把这根锡杖插到魔法阵中央……啊!”
巨兽发疯般冲击着风墙,佩列阿斯胸口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法师缓了片刻,继续说道:“呼,然后从那四只箭里随便……呃、嗯,随便拿一根,射中它。”
瓦尔特连忙点头,接过金色的锡杖。它原本表面光滑,此刻却布满了火焰的符纹,它们如炭火般发着光,瓦尔特认出这纹路和大猪身上的很像。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
在法师解除风壁的瞬间,男孩飞速奔跑。
魔物正要追,一团金色的光球在它两眼中间倏然炸裂,万张光辉如细针般刺入怪物的双眼。它一时目盲,原地周旋。
瓦尔特背对着光亮,所以眼睛还能看清。他几乎是扑倒魔法阵中心,厚厚的骨灰扬起又飘落。少年咆哮着,将锡杖狠狠扎入土地——
一瞬间,魔法阵的结构得以改写。
温和的绿光与圆环扭曲着变形,如疾风骤雨,转变为火焰!被污染的能量迅速蔓延,荆棘般的魔法阵伸出爪牙,红光照亮所有不安的面孔。即便是年幼无知的孩子都能感觉到,那力量的狂暴、蛮狠与痛苦。
魔法阵中央,是一只血红色的眼睛的图案。
男孩、法师与魔物同时被震慑。瓦尔特最先回过神来,他赶忙在厚实的骨灰中摸索,寻找那支至关重要的箭。巨兽晃晃脑袋,视线已恢复了几成,它大概能看到那片红光中蠕动的人影,跺了跺蹄子意欲冲刺。法师捂着胸口,他估量着怪物行动的时机,无声地念出咒言。瓦尔特的手一直在抖,他不断扒开灰堆……手好像被划了一下,他顺着一摸——终于!
瓦尔特摸索着,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箭羽刚刚搭上弓弦。
怪物一声咆哮——就在它要攻击少年之际,弓箭射中了魔物的屁股。有人从背后攻击它!
一位老婆婆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正拿着弓瞄准魔物。她个子矮矮的,瘦得好像只剩一把老骨头,天知道她怎么还有力气拉得开弓。屋里的人们担惊受怕,呼喊着老婆婆的名字。
“死肥猪!离我外孙远点!”凶悍的老婆婆吼道,又颤颤巍巍地抽出第二支箭。
瓦尔特目瞪口呆:“外婆……”
被人类作弄的大野猪恼羞成怒,掉头扑向老人。咒言准备完成,佩列阿斯发动法术。
而那只附有火焰魔纹的箭,带着少年全部的愤怒与惊惧,带着幸存者的祈祷与亡者的意志,电光石火间划破夜色——
瓦尔特射中了!
大魔物的扑击没能撕碎老婆婆,因为它撞到了强有力的风壁。强风把瘦弱的老婆婆也吹倒在草地上。
扎在大野猪后腿上的箭红光四射,顿时魔物身上的火焰纹与魔法阵彼此呼应!魔法阵中所储存的先前七只魔物的能量,以箭为媒介,霎时间灌入大野猪体内。它的力量陡然增强,背脊上怒张的鳞片变得更巨大更坚硬,有如龙翼;獠牙也如重新锻打过的武器,而魔物自身也变得更强壮,肌肉暴突。
人们瞠目结舌,原本期盼的胜利时刻只是让他们跌落谷底。
瓦尔特急促地喘息,两腿不住地打颤,恐惧同样缠绕着他。不过男孩说服自己,要坚定,要相信法师。
获得大量能量的魔物好不得意,它嗤嗤地喘气,感受着那绝对的充盈。可也就转眼的功夫,事态急转直下,过于庞大的流动压迫着它,魔物自身作为器皿根本无法承受。大野猪两个眼球暴鼓,直至像鼓足气的皮口袋般炸开。它快要被挤爆了。
佩列阿斯扶着墙,眼看着魔物身上的火焰纹中光芒四溢,烫得大猪嚎叫不已。
他忽然想起,尼尔小时候在河边玩耍,正午的日光荡漾在波光中,孩子的金发也是,森林熠熠生辉,每片树叶都像涂了油,热量在转换为色彩,空间热烈而喧腾。男孩穿着短裤,在河边捞虾子,皮肤雪白。而他在树荫下看书,不时抬头看一眼尼尔。他们带了苹果和煮鸡蛋,等男孩玩够了就一起吃。忽而,男孩指着自己的倒影笑了:
[老师,这里有两个尼尔呀!]
是呀,岸边的孩子,以及河的孩子。他清楚地记得,男孩接着问:
[在老师心里,也会有一个尼尔倒映在那里吗?]
“在所有的记忆中,在我的碎片里。”佩列阿斯闭上眼。
魔物像气球一样炸裂开来。
于是,光明来到眼睑之后。强光以后的事,佩列阿斯就不太记得了,他很累很累,法术耗光了体力。在失去意识前,他依稀看到一个人——
没有脸的男人,影子,另一个法师。
那人拉住他的胳膊,将黑暗整个地倒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