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金蛇环（2 / 2）
“那你……？”
“是老师救了我，他从火海里把我拉出来。后来我就一直和老师生活在一起。他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老师生了很重的病，花了好久才治好，所以我们搬到北边来生活，这边的环境对他身体有好处。”
尼尔观察着，感觉对方放松了，他自己也舒了口气。
“你不为双亲报仇吗？”贵妇人忽然问。
真是典型的西比尔人思维。
尼尔沉思片刻，说：“有些事情我还没想好。当年村子发生大火，有人诬陷说是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放的火……于是父亲的朋友们也不再被信任，过得很艰难，许多人都背井离乡。我知道这个事情以后，就去寻找他们，帮助他们安置生活。我还年轻，可以多赚点钱，但他们年纪大了。”
尼尔想着海因麾下的骑士们。
他接着说：“首要的事就是帮助他们，大家应该努力追求更好的生活。”
“不，这还不够。”贵妇人说。
尼尔泄了气，阴郁地说：“我总有一天要回到那个村子，要让所有人知道：父亲是个正直磊落的人，他不应该被诬陷……至于那群强盗，他们已经死了。”
“杀害你父亲的人已经死了？怎么死的？”
“我不记得了。”尼尔看着双手发愣。
“不记得？”
“那段记忆很模糊……我只记得，那时老师刚刚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他带着我赶路。在森林里一个黑暗的地方，我们遇到了杀死母亲的那伙人。我拿出刀要复仇……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记忆模模糊糊的。但是老师说，这伙山贼已经死了，被审判之后吊死。”
贵妇人说：“从西比尔人的角度，我还是认为你亲手复仇比较理想。”
尼尔没有回答。这件事，佩列阿斯也一直避而不谈，或许老师有自己的考量。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谈到了七月节的市集、婚礼上用的南方鲜花、奥米伽国王病重的传闻。贵妇人还笑着教尼尔，如何应对性格别扭的恋人。尼尔喜欢这种氛围，果然和老奶奶聊天是最轻松的。
他觉得贵妇人很怜悯奥米伽的王，反复提起他。
“那人应是一位明君，他在位期间，贸易空前地繁荣，奥米伽和教皇领邦的关系也相对缓和。可惜他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弟弟。”贵妇人说。
尼尔想了想，这个弟弟应该就是阿米尔。
女孩说：“我想奥米伽王的病应该会好起来的。瓦尤拉神庇护奥米伽，王运也昌隆。”
贵妇人笑着摇头。
另一个女孩又说：“贤王很受民众爱戴，学院也支持他。只要好好休养，他会康复的。”
“我听说，那位王弟嬉乐游宴，不是合格的储君。看来奥米伽的盛世持续不了多久了。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君王会死，说到底，国家也是会死的。或许是西比尔人与奥米伽人的寿命略长一些，都忘了世间万物都转瞬即逝这个道理。我是老年人，或许在我去世前，见到的都是这个繁荣的世界。不过你们年轻人呢？如果黑暗将至，你们能做好准备吗？”
贵妇人望着三个年轻人，像慈爱的母亲。
尼尔低头，他没想过这样的事。
“好孩子，”贵妇人握住尼尔的双手，“如果你也成为石匠，你会和父亲一样，守护村子吗？”
石匠要守护村子还是太难了，尼尔想，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作啊。
贵妇人咳嗽，女孩们赶忙照顾，她咳得越发剧烈。尼尔很揪心，这时他才看出这位西比尔夫人的老态。他想起过世已久的伊西斯博士，不禁感伤。
“当我需要保护时……你会保护我吗？”贵妇人虚弱地笑了。
“在所不辞。”
“那太好了。”她微笑。
当晚下起了雨，马车艰难地在泥泞中行进。有几次车轮陷进泥里，尼尔和马夫不得不下车去推。这样糟糕的天气，以雅·以弗他和那个术士怎么办？尼尔忍不住想。他浑身脏兮兮的，就不愿意回到车厢里和女士们坐在一起，只和车夫一并坐在车蓬下躲雨，身上就没有一处干的地方。
马车前行了一会儿，遇到一队骑士，胸前都别着金蛇环。
尼尔有些紧张，这些人可能就是来追查以雅·以弗他的。他低着头，装作侍从。
车夫不让骑士们惊扰车厢里的三位，拿出一枚戒指，尼尔没看清上面的纹样。骑士们看了戒指，瞬间变得谦和有礼，没多说什么就走了。看来那位妇人果然是大贵族，尼尔心想。而且看皇家骑士们的样子，应该还没抓住那个女孩。
尼尔没想到，骑士们的事不会就这么简单。
后半夜时雨停了，尼尔提议先歇一歇，生火煮一锅热汤，让女士们暖暖身子。刚下过雨，林子里没有干树枝。尼尔假装去寻找，其实背着她们施了一个干燥术。这种实用的生活型法术，他悄悄学了不少。
很快，热腾腾的奶油蘑菇肉汤就做好了。女士们和马夫赞不绝口，尼尔很得意。
“我还有杏果，可以做饭后甜点。”
贵妇人打趣道：“真是好小伙，不如嫁给我家女儿吧，看看她俩谁喜欢你。”
三个年轻人同时惊地站起身，又一起笑了。火焰暖暖的，人们围坐在火边谈天，黑暗不再潮湿难耐。
这时，森林里传来马蹄声，向这边的火光奔来。
尼尔和车夫警觉起来，两个女孩子也抽出短剑，护住贵妇人。
一匹马孤零零地从黑暗中走来，人们神经紧绷，未几，只见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挂在在马背上。
男人从马背上摔落，尼尔冲到他身边。
“这个人！我们见过，是之前盘问过我们的骑士。”车夫惊呼。
男人的伤势太重了，惨不忍睹。他的手臂和腿都断了，肚子还被划开。人们看到他胸前的金蛇环，谁会对皇家骑士做这种事？
“人还活着！必须先止血！”尼尔按住伤口，“绷带，先给我绷带！”
“他活不成。”
尼尔没有说话。不行，绝对不能放弃，老师就不会，老师一定会用尽所有办法！
“爵士，爵士，您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尼尔慌乱不已，到处都是血，该从哪里做起？他一再呼唤，不让伤者丧失意识。
濒死的骑士喃喃着：“在南边……救援……”
尼尔心急如焚，割开袖子，将布条作为止血绷带：“爵士，你要一直和我说话，绝对不能睡！知道吗，绝对不能睡！”
哪怕还有一丝意识也好，尼尔不顾骑士团长的胡言乱语，先给大腿包扎，大动脉最要紧！不行，不行来不及，手臂还有腹部失血太厉害了。
这时，有人蹲下身，帮忙处理不停流血的断臂。尼尔感激地回头，发现是贵妇人，连忙惊呼：“不行，这很污秽！”
老人没说什么，非常麻利地给伤口包扎。
骑士的呻吟声越来越小。
“爵士，和我说话，不能睡过去！”尼尔急得手一直在抖，沾了血的匕首滑得握不住，眼看着骑士嘴唇发白，他觉得耳膜一下下发胀，时间在颅内敲打，时间！好了，腿部的伤已经暂时处理……
“袭击……”
车夫拿来药品，可是有药也无济于事，伤者失血太多了。
濒死的骑士仍在喃喃着，几个名字旋转着，而回忆如海浪，把他簇拥得越来越远。等尼尔大致处理完伤口，骑士还是命悬一线。尼尔越慌，脑子就越是空白一片。必须再想点办法，这样就算勉强止血，骑士也会因为虚弱很快就死去。
贵妇人在缝骑士长肚子上的伤口。
伤者迷迷糊糊地睁眼，神情忽然凝重起来，似乎认出了贵妇人：“您……”
“您好，恩里克爵士。”贵妇人颔首。
骑士整个人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只能发出含混的嘶嘶声：“南边……袭击我们……是第七骑士团……袭击……是特兰德·穆阿维……”
“第七骑士团？”
怎么可能？！尼尔震惊不已，肯定又是冒牌货。他慌忙解释：“不是的，那些是冒牌货！有人在故意诬陷特兰德！”
伤者重复着那个名字，声音渐渐变得含糊不清，最后几乎是在抽搐。
没过多会儿，骑士还是死了。
众人沉默，贵妇人摘下亡者胸前的金蛇环，“会还之夜，你不是一人守护着吉尔忒伽。”
尼尔愣愣地看着尸体，又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还是不能救这个人。而且那个冒牌货竟然一再杀害无辜者！
“不是第七骑士团，我发誓！我之前已经遇到了那些冒牌货……有一个长得和特兰德很像的男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人带领了一队人马到处作恶，栽赃特兰德。事情不是这样的，请相信我！”
话说到这里，尼尔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贵妇人平静地望他，没有追问。
尼尔站起身，虚弱地笑了笑：“对不起，欺骗了您，我的确是骑士，隶属于第七骑士团。我不会奢求您相信我……那么我会证明的，特兰德是清白的。”
两个女孩抽出了刀，指向尼尔。
贵妇人仍然沉默。
他们不会相信的，尼尔悲哀地想，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我不会放过冒牌货，我要他们付出代价……这些被杀害的骑士是无辜的，我要凶手付出代价。”
尼尔握紧拳头，转身就要走。现在要紧的是赶去南边，他们在等待救援，说不定还有人活着。
“等等，”贵妇人忽而说，“姑且不说这些，我们应该一起去恩里克说的地方看看情况，或许会有线索。”
“情况危险，我和维尔纳莉去就好，请您在此歇息。”女孩说。
“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胆敢谋害皇家骑士。年轻人，我们走。” 贵妇人很态度坚决地跨上马背，对尼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