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负暄（2）（1 / 2）

李如绵旷工，严零逃学当日，永汤镇镇郊，滴水湖工业区。

严零转着轮椅，在广场的大片白瓷砖上激情飚车：“我记得这里！小时候组织秋游来过！”

小时候来过也不用这么兴奋吧。李如绵的目光跟着他在雪中穿梭：“你慢点！”

严零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年秋游下雨，泥地变得又软又滑，根本不能过人，其他小朋友都乖乖走在铺了木板的地方，只有严零不信邪，一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回家以后爸妈都差点没认出来他。

他“呼”一声用力转了一下轮椅，窜到李如绵跟前，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没事。”

严零穿过飞雪的一瞬间，李如绵忽然想起那句“天光和雪光之间，你是第三种流转的绝色”。

这个酷似亡妻的男孩成功拨动了他的心弦。

“拿你没办法。”

李如绵愈发温柔起来，他将严零推到湖边，两人一起安静地欣赏湖景。

广场另一端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李如绵趁严零不注意，往驾驶座的方向打量了好几眼，不怪他多疑，这辆车从上高架起就跟着他们了，今天是工作日，滴水湖又非声名在外的旅游景点，李如绵总觉得有些不安。

严零扯平膝盖上的毛毯，冷不防道：“能给我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吗？”

李如绵这次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你想听什么？”

“都想听啊，比如你是怎么收养我的，为什么决定收养我，还有还有，我一直不知道我的生日，每年都是和严一一起过，你知道我的生日吗？”

李如绵想也不想便说：“2002年冬至。”

严零：“冬至？”

李如绵：“对。”

严零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2002年12月22日，星期天，一名中国籍代孕母亲在墨尔本理工大学附属医院平安产子，婴儿随即被护士抱走，转入院内新生儿科观察生命体征。

李如绵把准确的出生时间地点都对严零说了，仅仅忽略了代孕母亲的部分，又道：“其实我们相处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年而已，你两岁前一直被寄养在孤儿院，生活得并不好。”

严零乐观地耸肩：“没事啊，反正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如绵闻言，偷偷握紧了轮椅把手。

实验初期开展得并不顺利，仅是招募代孕母亲一项的花费就数额巨大，为了不让项目夭折，李如绵私下拜访了别校的心理学教授，同意在样本身上进行其他实验以换取资金，其中就包括著名的“依恋关系剥夺实验”。

在20世纪50年代，“爱”是心理学中的禁制，因为没有方法可以证明，“爱”能对人心产生怎样的影响，长此以往，心理学家索性对“爱”闭口不提，直到一个叫哈洛的美国学者打破僵局。

哈洛和同事们选择用恒河猴进行实验，他们把刚出生的小猴放进隔离的笼子中养育，并且分别用铁丝和绒布制作了两个假猴子，“铁丝母猴”胸前有一个可以提供奶水的橡皮奶头，而“绒布母猴”没有。

实验结果表明，小猴只有在饥饿时才会到“铁丝母猴”那里吃奶，在剩下的时间里，它们都和没有食物“绒布母猴”待在一起，“爱”第一次有了具象的表现，它和利益（食物）毫无关系，“安慰感”才是组成爱最重要的元素，在心理学中，它又被定义为“依恋关系”。

前人的实验结果无法完全填补这一领域的空缺，因为迄今为止，心理学历史上还没有使用人类进行依恋剥夺实验的先例。

李如绵选择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按照教授的指示，把三十四个样本送进孤儿院，至于教授的“依恋剥夺实验”究竟是什么样子，李如绵也不得而知，只是隐约知道，实验过程非常残忍，近乎虐待，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不被允许靠近样本，存放样本的房间很大，很冷，只有没热透的奶瓶和满床无人打理的污秽。

自出生起，严零就不被允许得到爱，一点也不行，因为会影响实验结果。

李如绵不是没有心软过，他每每安慰自己，样本在严格意义上并不能被算作人类。

然而讽刺的是，刍狗实验的初衷就是证明，样本是如你我一般的普通人。

在哈洛实验中，参与实验的恒河猴在成年后均表现出不同的行为障碍，李如绵很好奇，这样长大的严零又会有何种缺陷。

严零一刻都闲不住，拨弄湖畔立柱上的铁链：“那也挺巧啊，在国外认识的，然后恰好是老乡，住得还这么近。”

李如绵在哗哗的声响中说：“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