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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过度的臆想,于以求老觉得他的眼神里莫名带着一丝怜悯。
“假的,都是假的。”
“随意切换人格?一抬头就换人——这种操作可谓是太方便了吧。”
那人用手指轻叩着桌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每个人格还可以在脑内自由对话、甚至一起凑成一桌——还有‘谁站上舞台谁就操控身体’之类的——你觉得真实吗?要真是这样,我就不会选择在半夜出来溜达了。”
“可是......这是真实案例改编的......而且百科上也有许多例子——至少每个人格总会有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吧?”
“哈。”那人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语气略带嘲讽,“每个人格不仅有身份,然后还能像那书里写的一样,在自己脑内脑补出来相貌?......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是谁,就证明了他们拥有属于自己的记忆、经历、自己知识积累,但是这些从未被提到过——莫非所有人一出生就是在这个身体里?他们不会感到奇怪吗?谁为他们取的名字?他们又是如何获得的自己的身份、怎么获得自己的特长?”
“况且里头还有许多真实情况下的细节根本没提到过吧?......所以从前你很相信那本书?”那人有些懒洋洋地道。
“......”面对对方的质问,于以求发现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些狗屁不通的道理——尽管从前也并未把这些内容当真,但是在这种病急乱投医的关头,任何一根稻草似乎都能救命。
他莫名感到有点沮丧。
“所以......你没有自己的身份?”
“有啊。”那人的指尖轻盈地敲击着桌面,又换了一种节奏,“那就告诉你吧,我叫‘爰居’。”
他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红笔来,又在书本中间翻出一张草稿纸,迅速地落笔——
“这两个字。”
他把白纸调转过来,推到于以求面前。
只见上面有两个鲜红的的字,龙飞凤舞、张牙舞爪。
于以求被那有着歪歪扭扭的字逗笑了。
“爰居......”他小声地将那俩字读了一遍。
而对面那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于以求抬眼看了看对方诡异的神情,又看了看纸上的字,觉得有些眼熟,这俩字似乎常在古诗文里见过——
然后,他的脸忽然垮下来了。
“《诗经·邶风·击鼓》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爰居,于以求。
对方看见他沉着的脸,却忍不住笑了。
......早就知道那人没个正经样子,看来真的是自己太天真了吧。
话说,这整首诗原来都这么家喻户晓了吗?
于以求僵硬地用手撑着下巴,带着些冷漠地扫视着对方有些玩味的笑。
然而,他是第一次发现——这双眼在笑起来时,眼尾竟是微微往上翘的——
带着一种和杜衔远的爽朗截然不符的邪气。
“......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还透出些许倦意。
于以求决定不和他扯这个话题了。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第一次......?还是指最近......”那人正平静地闭着眼,用手按摩着眼部周围,“他难道没告诉你吗?”
于以求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情绪。
“......他......告诉我了。但没说具体时间——我想知道他这种情况到底持续了多久。”
那人“哦”了一声,随即沉吟着道,“大概有四个多月了吧。”
于以求心里一紧,“四个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于是干咳了两声。
“对啊——他打算怎么办?有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于以求还未惊讶于那人竟然会为于以求担心,就已经被他话里的问题给堵住了。
“嗯......看来,是不打算看医生了。为什么?”
那人继续问道。
于以求沉默了。
“我......不知道。”
他有些痛苦地、缓缓摇了摇头,然后低下了头,将视线聚集在桌面的木头纹路上。
“不知道?你们不是朋友吗?”
那语气中夹杂着丁点儿好奇混着嘲讽的味道。
然而于以求并没有感到气愤,反而情绪更加低沉地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
“四五年没见了。这次是......偶遇。”
吐出“偶遇”这两个字时,他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丝丝凉意,如藤蔓般缠绕了上来,攥得胸口他有点闷得慌。
“今天刚碰上的?”
“......对。”
说完,于以求感觉自己的肩被重重地拍了两下——
“好啦小伙子,别灰心——这证明他还是挺信任你的,第一天碰到,就把这些告诉你了。”
于以求抬起头,却见那人已经坐回了座位上,整个人还是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清闲,却莫名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错觉——
这竟然让于以求稍稍安了神。
兴许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虽然这人不大好对付,但是总比一个哭着嚷着的聒噪熊孩子好——
要真是那样,谁比谁先崩溃还说不定呢。
“我困了......”对方忽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睡觉吗?”
于以求又忽然想起杜衔远告诉他的话。
“......你半夜三更出去跑过步?”
“那是第一天吧?记不清了。在屋内待久了,除了脑力运动,也得锻炼锻炼身体,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呗——”
于以求想到他说的脑力运动是指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好了,不和你扯了——免得你哥们儿明天整天无精打采的......我去睡了。”那人望了他一眼,“你放心吧,正常情况下——这几个月来呢,只要我再睡一觉,明早醒来的就是那个小屁孩儿了。”他把椅子推进去,继续说:
“你和他有什么问题,明晚都可以继续聊聊呀——”
然后他便摆了摆手,自己走进房间里去了。
留下于以求一个人站在明晃晃的灯下,空荡荡的客厅里,呆若木鸡。
就这样?
可是分明就是这样。还能怎么样?
两分钟后,他才反应过来——
于是走过去,把灯啪地一把关了。
......自己是真的很累了。
直直地他倒在了沙发上,摸起卡在沙发缝隙里的手机,打开锁屏看了看时间——
4:23。
......他什么也不想再去思考了。
只是静静地将眼皮合上,把被子扯到了自己身上,像个木乃伊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
然后就如同举行什么仪式一样,庄重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