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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首先,请放开我可以吗?”
那人眨眨眼,有些无辜地问道。
于以求像是摸了什么烫手山芋似的,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紧紧捏住塑料瓶的手——
他这也才发现,刚刚自己还顺便握住了对方的手。
“抱歉。”他小声道。
......手心里还残留着水的冰凉和人的温度,他却感觉整只手都在发烫。
“我......我去拿拖把。”
于是于以求踩着拖鞋哒哒哒地一溜烟儿就跑了。
......他是真恨不得立马在那人眼前消失。
待于以求磨磨蹭蹭地回到客厅,见那人从玻璃画框的碎片中拾起了里面的一幅小小的画,正仔细端详着。
“Dana?。”那人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幅小画,“啧,还沾了金粉儿的——挺用心的嘛。”
于以求没搭理他,仅仅是瞟了一眼后便默默地开始拖地。
“Gustav Klimt 。”那人好似悠闲地拖长了语调,“嗯——怎么说,还算是品味不错?......就是这种金碧辉煌的浮夸装饰性画风,和这小屋子不太搭呀。”
于以求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来,见那人已经站到了沙发前边,若有所思地抬头望着墙上那幅画——
Judith and the HeadHolofernes。
于以求这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墙上那幅画。
那是一幅临摹奥地利分裂派画家Klimt的油画作品。
画中的女人微仰起下巴,红唇微张,双眼欲开还闭——说不出是那是怎样的神情,似是解脱轻松,还是醉生梦死;轻纱遮不住胸脯,散开在肩上,袒露出泛着红晕的肌肤,而她手里握着一个双眼紧闭的长发男人的头,却显得丝毫不突兀,像是拿着其他什么东西一样自然;颈部和轻纱上的花纹和着背景,皆是一片繁杂而灿烂的金色,在吊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而画前那人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
不一会儿,那人便开始品头论足——
“......这幅的笔触倒是比那幅小画儿要细腻许多,就是细腻写实过头了——堆得太厚,找不出原作肌肤那种朦胧的柔软和透明感;Judith的面部表情刻画完全是一潭死水,抓不住灵魂,就失去了那种诡异的神秘感......与其说是临摹,倒不如说是二次创作的Portrait——风格还是文艺复兴前的那种。”
“......艺术处理不到位,更抓不到画的神韵。真搞不懂,干嘛把这种不成熟的临摹画作挂在自家客厅里——”
“但它至少色彩看起来还是和谐同一的,深浅有致,不脏不灰。况且素描造型能力摆在那里,体积感、光影都也没问题。”
对于那人好似有理有据实则无理取闹的贬低,于以求心里莫名有些不平,便接了两句话。
“造型能力?功底?体积感?光影?”那人听了却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说实话吧,我觉得类似于这类的临摹作品,除了能和外人炫耀炫耀,但实则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任何人都能画。”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
“......反正,如果我没看过原作,我会认为这是一幅好的作品。”于以求一边拖着地,还是不服软地堵了回去。
然后却见那人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盯着自己——“你是学美术的?”
“......”于以求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刚刚是我瞎说的。”
说着,他拿着拖把走进了洗手间。
小小的密闭空间里,一切似乎重归于夜晚的平静。
于以求烦躁不安。
首先,不容置疑的是——
那人绝不可能杜衔远。
而且还是个不怎么令人舒服的家伙。
无论是话语,还是那人的举手投足间所表现出来的,都透露着一种于以求所不喜欢的感觉。
他盯着镜子,眼前却浮现出刚刚那张自己最熟悉的那张脸——做出了不熟悉的神情的脸。
......那微眯着的眼,含着不明的笑意和不易察觉的深沉。
......真的很烦。
于以求用冷水冲了一把脸,盯着自己有些乌青浮肿的眼睛,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
当他再次扭开门把手时,就听见远处那人笑着道:
“你洗拖把这么久的?我都要以为你晕倒在洗手间里了,就差点儿来敲门了。”
“......”
于以求走出来,看见那人坐在了沙发上——在自己乱成一团的被子旁边。
他显得悠悠闲闲地,偶尔抿一两口马克杯里的水——于以求再仔细看了看,杯里装的是褐色的液体,大概是咖啡,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看来他还真是很自觉。
就算是举着杯,那人依旧是抬着那双眼,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于以求。
“你之前不是说要谈谈吗?”那人将不知道又是从哪个地方拿出来的牛奶拧开了盖子,倒入马克杯中,用小勺子缓慢地搅拌着——“那么,可以先告诉我吧——你是谁?”
纯白色的牛奶被倒入褐色液体中,被搅拌成一缕缕白丝,形成漩涡,最终白色消散开来,两种液体混合在一起,牛奶体只能褪去了一丁点褐色的浓度。
于以求有些无语。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一出来就会被对方质问身份。
这么理直气壮的?
“我是......他的朋友。”他顿了顿,“于以求。”
“于以求......你的名字?”那人啜饮了一小口杯中的咖啡,微微蹙了蹙眉,“......挺怪,不过还挺耳熟的。”
于以求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木桌子前,抽出椅子,面无表情地朝着那人的方向坐下了。
“他又叫什么名字?”那人继续问道。
话中的“他”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杜衔远。”于以求答,又顺口补了一句:“‘衔远山,吞长江’。”
“衔远......哟,文化人呀。”
一杯咖啡见底,那人放下杯子,然后径直地走到了木桌前,在于以求对面坐下了——
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悠闲。
“......回答了两个了。现在轮到我提问了吧。”
于以求看着那人的姿势,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道——
“你是谁?”
“......你问我?你问我是谁?”
那人戏谑地挑起了眉,好笑地说:“我就是——现在坐在你对面的人呀。......莫非你现在不是在和我说话?”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向四周望去,“没其他人啊。”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面对对面人的嬉皮笑脸,于以求却忽然有些恼了,窜了火,“......我是在问你你是谁!——你听得懂吗!”
那人闻言却面不改色,只是耸耸肩,摊手道——
“你平常就是以这种态度对他的?”
“我......”
于以求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似乎有些冲动,于是现在忽然就蔫了。
“抱歉。”他垂下眼帘,用手捏了捏眉心中间——然后抬眼望向对面,疲倦而带着歉意地解释道:“今天我有点累了。再加上遇到这种事,我没法冷静下来......”
他用手捂了捂双眼,又往上捋去,扶住了额头。
“理解,理解。”
对面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浅笑神情,“行吧,我好好配合,你想问些什么?”
“......你知道《二十四个比利》吗?”
“About Billy Milligan?......那是一本很精彩的小说。”
“那......你......”
“喔——”
那人忽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恍然大悟一般地笑了,“人格分裂症啊——你们是这样想的?”
于以求还没开口,就见对方又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然后他瞅了瞅于以求两眼,打了个哈欠,“关于那本书的内容呢,我可以很诚恳地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