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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材领到了?”中年人的声音混杂着手机免提的杂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还没。”于以求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答道。手机放在他脑袋旁边,荧屏亮着,是昏暗房间里的唯一光源。
“你还没报到?”
“啊,嗯。”他含糊地嗯了两声,然后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拿掉,随手一甩,就开始用手揉搓着眼睛。
翻个身,又打了个哈欠——
眼角渗出一点点,又懒又困的,泪水。
“......多久去报到?”电话那头问。
“后天。一号。”于以求简洁地答。
他吐出这几个字过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一些被放大的、毛躁的电流声。
两头无言,是奇特的沉默。
那边忽然有了粗重的呼吸声,仿佛踌躇着要开口。
又过了大约五秒——
“......学了几万块的德语,不要舍不得开口。......多和当地同学接触,不要和没出息的人鬼混。不要出去丢钱......也丢脸!”
于以求用右手摸起了枕头上的手机,凝视着泛着荧光的屏幕。
半晌,他吐出“好。再见。”三个字,然后干脆利落地戳了戳屏幕上红色的按钮。
锁屏上时间是6:06P.M.
他手指一松,手机便摔在了床上。
抬眼看了看,天是一种深紫、淤青的颜色,这已经是夜色了。
这儿的空气没有那个自己熟悉的城市那么潮湿。他想象着自己的城市,在这个时间,太阳应该还好好个个儿地挂在头上,散发着那被人嫌弃的光和热吧。
在一片漆黑的阴沉中,于以求有点恍惚。
......自己这是在维也纳啊。
从看到消息到立志考到这里、从德语B2到C1、从考德适到考德福拿APS、又从考托福到考雅思......然后写个人简历、把在读证明、录取通知书各种文件一股脑儿交上去......参加考试,最终拿到offer。
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
就和父亲那声“哦,知道了。”一样的平淡。
......这一切明明是几个月前的事儿,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已经模糊了,混淆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考过,现在又到底是在哪儿......
毕竟无论是世界哪一个角落,天黑下来,不都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
至少这里没有怒吼。
......还有那个人在。
他想着,想着,就晕晕乎乎地合上了眼。
——
欧鹭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两眼直愣愣望着那些擦着口红的女生们三三两两地对着校门口的红榜指指点点、欣喜雀跃的样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于以求当然知道她是想起了谁。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欧鹭的肩,小声说道,“......没事,你还有我们。”
“哇,小于儿也开始会安慰人了呀。”闻言,欧鹭立马扭过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她呀,我们还有联系的。”似乎是因为于以求眼神中的担心太过于露骨,欧鹭忽然自己开始解释,“只是感觉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说完,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忽然渐渐褪去了,目光也渐渐伸向远方——
“小于儿,你说,你和杜衔远是不会变的,对吧?”
——
于以求是被饿醒的。
一觉醒来发现天还是黑的。
他感到脖子有些酸痛。
也许是想太多了,他竟然梦到了以前那些事——还有那么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在校门口等待杜衔远时和欧鹭的对话。他也不知道那些话为何被他记得如此清晰,但是现在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不会变的。
他当时是这样回复欧鹭的,现在想来,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人都是会变的吧。
杜衔远呢?五年——足以让一个人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了吧?
......现在的他还会是从前的那个他吗?
就算他还是那个杜衔远,但他们曾经的友谊又算什么呢?
想来不过就是少年间崇尚的那种幼稚的、单纯的、互相为对方出头的兄弟情义罢了,谁中学时期没有一个玩儿得好的哥们儿?但又有多少人能称兄道弟一辈子......
......更何况还是杜衔远先不辞而别。
反正于以求是无法想象出,杜衔远像自己前些天遇到的一群中国留学生那样,拽拽地叼着根烟,搂着女友在大街上狂吻的样子。
......再怎么变,他也还是杜衔远......
......吧。
于以求想着,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
一切都是暗色调的。世界失去了颜色,也失去了轮廓。
一种无与伦比的寂寞从鼻腔里缓缓上升,使他头皮发麻。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外头丝毫声响,屋里也没有钟表可以发出有节奏的嘀嗒。
他在黑暗中摸索,发现手机一直被扔在离自己脑袋很近的枕头下,对于他这种佛系养生青年,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辐射大。
时间是21:21。
好饿,于以求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划开了手机屏幕,却点开了桌面第一页的蓝鸟图标,然后轻车熟路地找到那个人的头像,点开他的主页——最新的一条是昨天下午发的,大概是对假期的总结。
没有更新。
他又开始往下翻,翻到下面有地理坐标的那条,仔细地看了看地址。
于是,于以求又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
我们现在住在同一个社区。他想。
......隔得到底有多远呢?
会碰到吗?......
算了,随缘吧。
......等等,最近怎么感觉自己和热恋的少女一样?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
用自己的小号发了一条带有地理信息的微博表明自己已经在这里安居下来了以后,这才磨磨蹭蹭地起了身,也没叠被子,也没有打算打开灯——实在要说为什么,就是灯是暖黄色的,他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
念着“伸手要钱”的智障口令清点了一下随身物品,直接关门走人。
只是他今天破例没有戴眼镜。
其实150度的左眼和100度加50度闪光的右眼,不戴眼镜,其实并不影响什么——但那副眼镜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架在他鼻梁上。
于以求就是属于那种典型的,取下眼镜就像换了一张脸似的人。
闲逛在路灯灯光微弱的路上,于以求忽然觉得自己是傻子。先不说这条路本来就清净,很少有餐馆,就算有小餐馆,这个点也早就关门大吉了。
凉风刮过,只刮得草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响。
还刮醒了他的脑子。
瞧瞧前面路口也没什么光亮,他只好认命似的掉了个头,打道回府。
......有些想念那人满为患的串串店和乌烟瘴气的烧烤摊了。
......就来一串儿铁板鱿鱼也是极好的啊。他甚至有些幽怨地想。
维也纳没有夜生活吗——他上地图看了看,发现许多餐馆也都是往00:00以后的开。
只能说是这里比较冷清偏僻吧。
可房租还是那么贵,毕竟是住在老城区里吧。一个月650€,对于他家来说是可以承受,但对于他来说,这是入住这个地方的第一个月、也将是最后一个月。
明明有更便宜的学生公寓。离学校还更近。
他忽然有点懵,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为了来碰碰运气吗?......算了。他想着,也就当第一个月给自己一个福利吧,住在“景区”里的福利。
那接下来我住那里呢?
......在OEAD上重新租房吗?
他想着,便无所事事地走着。
社区的铁门只敞开了一半。
慢悠悠的于以求尚未走进大门,他身后就传来了铃声——金属碰撞出的清脆夹杂着毫无节奏的慌乱。
紧接着就是“吱——”的一声。
橡胶与地面摩擦的难听声音。
但于以求没怎么动,该怎么走直线还是怎么走直线。他也没有回头看,只是听到自行车滑行时自行车链的声音,渐渐地向左边自行车棚去了。
他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便看到那人穿着白色短袖,还有他头上一顶滑稽的红绿交织的毛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