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去来相交错,闻弦未解意(1 / 2)
城里传的那些风言风语何良是不在意的,他给淳于宴寄了信,问他何时归来。
但流言蜚语最是一把伤人的刀,半信半疑的人多了,彼此一合计,就变成深信不疑,深信不疑的人自以为掌握着真相,便更加大肆地到处宣扬,唯独把话题中心的人孤立出去,不听这人的辩解。
早晨出门时,何府门外被人泼上血,大概是黑狗血,用来辟邪。市井里的传闻是这样说的:何家的主人被妖邪迷了心窍,不仅多次偷偷遛进那引凤台,还要休妻弃子。
何良承认自己进入过引凤台,但休妻之事完全是平地起风、胡说八道。自古休妻是大事,他妻子没有过错,怎能平白受此侮辱。可不单单外面的人如此想,何府内的仆人们最近也都畏首畏尾的,生怕触到主人家的霉头。
可不是嘛,老爷这几个月总宿在外面,回府的夜里不在卧房就寝,可不就是被外面的小妖精迷得晕头转向,让家里的正妻守活寡。
府里的老管家避着人跟何良说叨这事,何良低头听着没说话。月亮升到西楼上,他独自提了两壶酒,坐在湖边的小亭子里,荷叶细瘦的茎轻轻摇晃,无数荷叶荷花的暗影拥堵在湖面。他对着这样的风景,一口接一口地喝到头脑犯晕,然后他扶着石桌站起来,步履稳重,不像是喝醉酒的样子。
卧房的门被推开再仔细关好,何良站在门边,房内烛火早早熄了,他摸索着走到床榻边坐下,手指挪到许莺上方,复收回,只顺着发丝理了理她的头发。
“莺莺,你睡着了吗?”他坐姿颓丧,眼神漂浮在一片虚无中,表情麻木。他在黑暗中慢慢说:“我真是个畜生,我发过誓的,对着你的双亲,我发过誓今生只有你一人,我发过誓的……”
他蜷缩起来,手抱头,指尖插进凌乱的发中,额头缩向腹部。
“对不起,我……那种感觉我控制不了,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你。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天门道场的桃花林中。”何良回忆与许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梁城太守的女眷们在桃花林里游玩赏花,早就差人在树林周围拦着不让外人进来,不知怎的何良成为了漏网之鱼。
许莺跟在母亲身后,折了一枝花捏在手里,边走边扯花瓣。正当芳华的女儿家衣着艳丽,妆花缎织的百褶裙如同蔓延的山火,飘悠而落的桃花瓣是火的灰烬。她颔首低眉,对景色无甚兴趣。何良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她侧面的眉眼,当时心跳一漏,他慌忙转身背对她,手背抹了一下脸颊,是湿的。
那时的何良觉得自己疯了。
年少时的悸动仿佛还留在昨日,如今回想起来却只觉得痛苦,一腔苦水积在肚子里,吐不出来。
何良说:“莺莺,你莫要听外边的闲言碎语,你既是我妻,至死都会是我的妻。”他长叹了一口气,转头握住她的手,“百年之后,我还是会跟你葬在一处。今世是我欠你的,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许莺坐起身来,头发遮挡她的面容,与何良隔了一层屏障。何良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在她鬓边留下一个轻如风过的吻,他忍着心肠绞痛,继续一点点亲吻,手哆哆嗦嗦地攥紧衣襟往下扯。
所有响声在他耳边放大,风吹过树叶,屋檐上的鸟扑棱翅膀飞走,虫子在草丛里跳。
他泄了气,无助地跪坐在床上。硬不起来,他对着别人硬不起来。
“我……待会儿再来。”他十分愧疚地对她说。
许莺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凉凉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喜欢他,他第一次出现,你就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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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扬太年轻,还不是淳于宴的对手。他趴在地上,口涎掺着血水沥成一条线,他双眼血红,挺着脖颈满眼恨意地盯着一点,那一点的方向只站着荀茂。
“茂啊,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淳于宴扯住荀茂的胳膊,要带他离开。
他不愿意走,视线黏在明扬身上,眼眶湿润,下一刻怕会落下泪来,他小声重复:“放开我,我不走。”
街市恢复平静,夜空星点稀疏,荀茂挣脱开淳于宴的拉扯,僵硬地跪在不知何时晕过去的明扬身边。他不知道明扬为何背叛尊主,只知道这次他只能跟他对立,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他会死吗?”荀茂问淳于宴,手拨开明扬沾血的发丝,抚摸他毫无血色的脸颊,他怕弄坏珍宝,只敢虚浮着触碰。
淳于宴见此情形才明白明扬跟荀茂有情爱纠葛,他站在旁边说:“下手重了,但死不了。茂啊,你别在这里耽搁,我把你魂魄修理好,再将你送到南方,见到花未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淳于宴想快些回邹济,这一路他始终心神不宁,不好的预感压在头顶。他将幻猊留在那人身边,应该不会出事的。
“你能记得多少?”淳于宴对着荀茂说,实际上问的是荀茂身体里的庚青。
荀茂摇头,他将明扬抱起来,扭头疲惫地看着淳于宴说:“我知道的不比尊主多,我知道我是他,我只是他丢弃的一部分。”
“是你自己猜测的如此悲惨,还是有人告诉你的?”淳于宴笑出声,他拍荀茂的肩膀,安慰道,“只是魂魄受伤太严重,会好的。”
荀茂低下头看着怀中狼狈不堪的明扬,突然出声问:“我……我好以后,会保留现在的记忆吗?”
“说不准,你若真心喜欢他,就趁早印上个戳。一来能给你自己留个念想;二来你就算把他忘了也推脱不了。这小子为你像条疯狗一样咬着我们不放,想来也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