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意覆深林，细雨与云烟（1 / 2）

寒风尚料峭，雪已经留不住了，顺着大地的纹理走势蜿蜒成溪，沿途唤醒枯枝败叶下藏匿的种子和老根。嫩芽成簇，毛茸茸的，从潮湿的地表顶出来，舒展开叶片吸纳春光。

何良俯身拨开枯叶，贴着地面摘下嫩绿肥硕的芽，泥土之下还有根，不消几天便能重新长出来。

淳于宴手里转着根矮粗的白色蘑菇，不能吃，只是拿来玩。他跟在何良身后，看着何良一点点采集嫩芽，娴熟地扔进后背上的编筐里，渐渐堆出小半筐。

“信悯需要多少？我可以帮忙的。”淳于宴扔掉毒蘑菇，收起衣摆贴着何良蹲下。

何良的动作眼见着僵硬起来，他说话时刻意不偏头看向淳于宴，只盯着手下的那丛芽儿，他说：“这些就足够了。”

然后他收回手，站起来往回走。

尽管淳于宴给何良下了一剂猛药，但何良依旧躲躲闪闪，避他如洪水猛兽，害得淳于宴每日晨起都托着腮顾镜自怜。

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养外室的人也多，与同性友人相亲相爱大多是被妻子所默许甚至支持的，因为至少不会登堂入室，不能绵延子嗣。

淳于宴思来想去，觉得问题肯定不出在自己这里。何良怕是不行，太可怜了，他决定维护好何良的颜面，就这么清汤寡水地过吧，反正淳于宴也没吃过“大鱼大肉”，又不知道是啥滋味，他原本以为何良会喜欢，何良不喜欢那就罢了。

“这个，”何良指尖捏着单根的嫩芽，像是倒立的人字形，“笙歌想炸着吃还是煎着吃？”

笙歌想说自己不想吃。他浅褐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嘴角上挑，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问：“这是什么？”

“野菊花芽，清热解毒，疏风散热，一点儿也不苦，做出来还是很好吃的。”他将菊花芽放在鼻尖闻了闻，有种淡淡的清冽的香。

何良边领着淳于宴下山边说：“要不煎吧，炸的话虽然脆但是太油，和进鸡蛋和面粉煎熟，外焦里嫩。”

淳于宴几百年没食用凡间的食物，肠胃早已消化不了这些东西，然而他不愿浪费何良的一片心意，午膳时囫囵咽下两口煎菊花芽，其余就用幻象伪装吃东西。

用完午膳，他回到房间坐在床榻上，幻猊轻巧地跳到他脚边，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喵呜……”它柔媚地摇着尾巴，由一条摇出三条尾巴，有点滑稽，如同盗贼露出赃物，蹩脚的伪装露馅了。

他用脚戳一下它的屁股，这只怪异的狸奴再次变回一条尾巴，在他脚边打转，他对着它说话：“你看我干什么？想吃吗？不给你吃，没有你的份，是少纯亲自做给我吃的，清热解毒，疏风散热……”

幻猊踞坐着看他，片刻后慢悠悠地站起来，转身屁股对着淳于宴，又甩出三条尾巴，傲娇地一步一步走开。

日头高于飞檐斗拱，淳于宴蜷缩在床上，他在发热出汗，冷白的皮肤透出病态的红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紧紧闭着，眉间蹙出深纹，贝齿咬着唇，呼吸略为急促。

病中的美人，娇弱如夜半昙花，使人爱怜。

何良在床边照顾他，担忧得手足无措。他为笙歌把完脉没有发现丝毫异常，可笙歌这副虚弱的模样又不像是无恙，他自小学医，虽担不起高明二字，却也绝非庸医。如今，他头一次怀疑自身医术不精，忙派遣小厮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他扭头忽然发现圆桌上蹲着只橘色狸奴，一点儿也不认生，竟然还朝他摇尾巴。何良大惊失色，想到笙歌可能是接触了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房间里没有趁手的工具，何良打开窗户和门，双手抬起桌边的凳子，驱逐这只不请自来的狸奴。

幻猊尖声连叫，宛如一支满弓射出的箭，嗖地蹿出窗去，跳进小花园的灌木丛里不见了踪迹。

何良转身走回床边，轻柔地替淳于宴擦汗，他发现笙歌的脸色似乎更差了，自然满心忧虑，恨不得以身代他受此病痛折磨。

大夫单手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皱眉思索良久，进而恍然大悟，掏出汗巾擦擦脑门，说道：“无大碍，按我开的方子吃药，保管药到病除。”

他开药方，何良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写完，何良就不明白了。笙歌又不是小产，怎要喝大补的药？但他不好意思驳了大夫的面子，恭恭敬敬地接过药方，付给他两块碎银子，再差小厮将大夫好生送回去。

这已经是城里最有声望的大夫了，既然药方已开，那就喝来试试吧，适量的补药不会对身体有害。

等何良亲自熬完药，沏好，端着托盘跨过门槛，淳于宴已清醒，他倚在床头，精神萎靡。何良喂他药，淳于宴说什么都不肯喝，比妙人还难伺候。他不采取强硬手段逼迫他，一碗药热了又冷，冷了再热，反复三五次，淳于宴终是败给如此固执的何良。

青瓷碗里的药汁一勺接一勺舀尽，在何良的眼中，淳于宴眉目低顺，嘴唇缓慢地张开，含进盛着药的调羹，他五官在喝药的瞬间微皱，待下咽后舒展开，舌尖伸出来舔掉嘴角残留的棕黑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