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河岸生春草,蓬门栖凤鸾(1 / 2)
“欸!何大人!等我一下,一起!”说话人跟何良是同年,两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忙死啦,今年不如往年清闲,年关到了也不得空,引凤台哪儿哪儿都得让人盯着。我听说你们礼部也很忙,陛下要如何迎接魏国国师?”
郭贤胜终于逮住一个脾气好嘴巴牢能听抱怨的人,若不是走在宫道上要注意仪表仪态,他恨不得把嘴巴贴到何良耳朵边上。
“陛下已决定出城十里郊迎国师。”何良提到天子时半垂首以示敬意,话虽如此说,出城十里郊迎魏国国师却是朝臣争执半月最终敲定的。
魏国国师不吓人,但是天门宿主这一身份着实吓人,如何突显对天门的崇敬又不至于完全丧失皇家威仪,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数十载之前,天门对于俗世中人来说就是一团高渺的白雾,看不清,摸不到。东北方的溏泥境祸乱不断,踩着流光飞剑从天而降收服妖兽的人,总是隶属于天门;哪里鬼怪害人,赶紧去天门道场里拜一拜,烧张符纸,转眼间便晃出人影,人影由虚转实,便是天门处理此事的人到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缚渊之征后的天门元气大伤,内部似乎也不太平,传闻说是为了夺位搞得四分五裂,不少修士离开天门作了散修,天门不再限制弟子入世,这魏国国师就是天门二十八宿之一,同时也是被世人所知的级别最高的天门仙人。
天门主、仪君、象主依旧是神话中的人物,其他二十七宿也毫无踪迹。
这位做了魏国国师的天门宿主可以算得上是绝顶的特立独行。
“听说魏国皇帝见国师要下跪,陛下……”
何良实话实说。
“确实是这样,所有人都要跪。”
“早知道修道派头这么大,读什么无用的圣贤书?!你看看要给天门宿主建引凤台,还要注意这个那个……就该四处找找机缘,也被天门的仙人捡了去。”郭贤胜拍拍脑袋,轻易地做出懊恼的神色,眉头紧蹙,眼角耷拉,别提多丧气。
“郭大人,就此别过。”朱红宫门外,何良作揖,等对方回礼过后,转身干脆利落地踏上马车。
马蹄哒哒敲着石板路,车轮沽溜沽溜滚,年节已至,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歇了,行人缩着脖子头顶朔风匆匆而过,也许是想着快些回到烧着暖炭的家,温一壶浊酒,逗弄膝前垂髫小儿。
何良是这样的打算,他放不下自己的妻女,这种节日必然要陪着她们。
马车渐停,车夫掀开幕帘,何良提着衣摆弯腰从车里钻出来。
不觉间天空竟开始飘雪,恍如二月杨花落尽,随风而至,笼罩着黛青的屋顶与飞檐。墙角的枯枝仿佛入了画,在纷飞的雪中独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峥嵘傲骨,何良抬头望向天空,被灰白的天光刺得微微眯起眼,远天浓云如山,浩浩压来,雪花从他眼前飘悠而过,归入泥土,有的落在发间扑到脸上,融化成水,残留着几丝清醒的凉意。
他看到何府的青黑门匾,大红的灯笼左右为伴,几声零碎的鞭炮响,响在遥远的巷道里,人听不真切,但过年的感觉就在这虚虚实实、如梦如幻之中。总觉得下一刻能够抓到这份真实,抓到以后呢?还不是鞭炮热闹一响,散了。
等待时懵懂不知其味,曲终后怅惘难信其失。
良辰美景全给人这样的感觉,不如心如止水,可心若如水便如死灰,何良攥着自己左胸的衣袍,感受到倔强的心跳,一下接一下,沉重地砸在胸腔里。
“爹爹!”
小女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何良蹲下身抱住她,抬头看见站在门边的许莺。她穿着藕荷色牡丹襦裙,额前点了花黄,抱着手炉,静静地望向这边。
这是他的妻,是与他有过白首之约的女人,当初他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虚情假意,如今他心心念念着他人也是事实。
过去的何良理解不了现在的何良,现在的何良早已忘却自己过去的模样。恨只恨人皆蝼蚁,沧海浮尘,作誓永不改变,终究逃不过在新鲜的风景里迷失方向。
何良于她有愧。
“回吧,外面冷。”何良抱着女儿一步步向许莺走去,许莺偏头笑了一下,依稀还是从前桃花林中的女子。
火炉上烧着酒,咕嘟咕嘟的煮沸声伴着落雪,雪落可闻,天地大静。淳于宴用细簪虚挽着发,几缕发丝垂落在他身后,他坐在木地板上,身下仅铺着一层银缎软垫,软垫与身上衣袍近乎同色,他手肘撑红漆矮脚木几,右手扶额角,向外侧着脸,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半眯,似是出神,又似望向屋外漫漫的飞雪。
推拉门用浅黄色油纸糊起方形孔格,本就不甚保暖,此时门页收到最大的限度,门口大开,雪与冷聚拢过来,伏在光洁的地板上,淳于宴正坐在雪花飘落的范围内,一片雪不期妆点了他暗色的睫毛,如夜幕里的星点,无声的张扬,静谧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