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旧事难寻觅，斯人梦里藏（1 / 2）

何良失魂落魄地回到主院，他推门而入，室内昏暗，许莺早已睡下，于是他轻步挪到床边，将自己仰面挺直地安置在床上。他直愣愣地圆睁着眼，眼前空茫一片，脑中却是光怪陆离，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身边的许莺无意识地翻个身面朝他，两人的距离只拉近了两分，何良便感觉夏夜的闷热全都贴在肌肤上，简直要将人盖在蒸笼里，他微不可察地向床的边缘贴近，身体一侧空落落的，孤寂无助彷徨从地底蔓生，拖拽着他，企图将他拖到地上吃进地底。

新雨过后，碧空如洗，站在半山腰处，入口清气，浊意尽散，青石台阶直通山顶道场，此时信徒如织，行人往来不断。

青年儒生打扮，背着一褐色竹筐，刚从草木掩映的山野小径绕回大路，他布鞋浸透了泥水，袍边也不能幸免，湿哒哒地沾着泥浆草屑。走上石阶，赫然印上一双泥印，青年一阵局促，想方设法用草叶刮掉鞋底的湿泥方才向山顶进发。

往常他采完药后是直接下山的，然而今日不同，他的寡母病痛多时，药石无医，何良一方面痛恨自己医术不精，一方面想着有机会来缘空山上的天门道场祈福。

天门的福愿听说十分灵验，何良其实是不信这些的，那些住在山上的仙人哪有时间管这些人间疾苦生老病死，不过是凡人自己求个念想罢了。赶巧这日雨水阻了何良进山的路，时辰尚早，于是他祈福的念头冒上来，便不由自主地往山顶道场去了。

缘空山道场正建在山顶，选取当地青石，占地面积颇广，倾斜的山势到道场脚下忽然一片平和，青石堆砌的道场仿佛削山而建，脚踩高山头顶青天，俯视着每一个匍匐上山的人。

正门一侧停着几顶小轿，锦绣绫罗围裹，金银雕花衬以玉饰，无处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一群模样周正的家奴候在一旁闲话，何良没敢多瞧这些人，背着竹筐抬腿进入道场。

四周宏伟高耸的建筑圈出一方天地，正眼望过去，见大殿之内长明灯白日不息，信徒跪在地上，伏身叩拜，虔诚之人的头顶前方便是供奉的诸代掌权的天门主。何良嘘声轻步走进殿内，偷偷地一个一个辨认，个个都是市井话本里常提的天门大能。

他跟在人后面，跟进再跟出，离开之际，脑中想到道场后院闻名遐迩的春日桃花。

桃红人羞面，春尽望缘空。

也罢，已经来到山顶，岂能白白错过美景？

就是这样，他离开熙攘的人群，独自往后院走去。

浅粉的桃花纷繁如雾，晕湿了造访者的眼眸，他穿行在漫无边际的迷雾中，迷乱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眼前是铺到视野尽头的落英花林，转身依旧是同样的情景，鼻尖只嗅到清冷的山间雨气，微弱的风丝将枝头的花瓣送达他眼前，擦着眼睫而过，零落入泥。

那雾中隐现一道婀娜的身姿，同样的浅粉，同样的迷乱人心。

是了。

何良想起来，这是他与夫人许莺初见的情形。

缘空山顶，二人结缘。

花树后的许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美的面孔，五六分相像，像谁？

他猛地从迷离的梦中惊醒，满头细汗，心尖惊悸不定，身侧空无一人。许莺不在房里，他舒了一口气，继续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从这个古怪的梦的余韵中挣扎出来。

梦里的那张脸不属于他朝夕相伴的枕边人，而是淳于宴，淳于宴在他梦里。

何良蜷缩起身子，额头收向前胸，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膝盖折叠，大腿靠着柔软的腹部，床上平整的床褥因他的动作而皱成一团，与他一齐扭曲着，他不知是恐惧还是失落，极力要忘记这个夜晚。

何良躺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神，他感受到窗外阳光照射过来的角度，日头高起，为何无人来唤他起身梳洗？

不由自主，他仅着单衣，披头散发地推开紧闭的房门，院里没有人，静悄悄地，没有人声，连鸟叫也听不到，何良泡在这样的静谧中，心底提不起半丝波动，他又关上门，倒在床上，睡意来得莫名其妙。

傍晚的时候，有人来请他用晚膳，他睡了近乎一整天，但脑袋更沉了，卷进水底的那种沉重。

从来人口中，何良得知早上夫人执意将自己的贴身侍女赶出府去，跟这个大胆的侍女一同消失的，还有南方来的表少爷。

大家都不知道一贯柔柔弱弱的夫人为何生了如此大的火气，有些人虽心中不忿但不敢吐出来，要知道平时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更能唬人。

许莺清早的怒气镇住了一宅子的人。

何良沉默地听着，他端正自己的衣冠，然后像每个清晨出门一样在夜幕降临之际踏出房门。

夜色跟着他离去的背影，悄然而落。

合雾楼坐落于烟波湖西岸，虽与一众章台风月地相邻却不屑与之为伍，此楼是邹济城内最有名的酒楼，建在寸土寸金的地界，为的是春夏之际烟波湖水波荡漾，湖上吹来湿润的细风撩拨人面，水鸟飞掠湖心，叼走肥嫩的鱼儿，再将身影散入一整片渺远的天高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