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酒无心自醉,潦倒写平生(1 / 2)
许莺缝制新衣的打算被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截断,而日子却没有就此止步,花繁叶茂,蝉鸣雨降,转眼暑天八月,何良的生辰到了。
往年他的生辰也不过是与家里人共几位至交好友相聚庆祝,今年无甚例外。
院里燃起灯火,火红火红的灯笼点缀着何府大路小径,以助人夜间行走,厨房准备的酒肉佳肴依次呈上,大堂角落里以铜盆盛着冰块,淳于宴正坐在一盆冰块旁,他单手搭在案上撑着自己的下颌,扭头去看那盆透白的冰块不断被热浪侵蚀,上方软软地渗出白气,水从表面逐渐冒出来,在冰块上汇成细流,坠落。然后,盆里的水越积越多,有棱有角的冰块逐渐平滑。
上位的夫妇二人正与友人攀谈,不知说到什么,一群人都发出笑声,每个人的笑声都是不同的,何良性子温软,笑声也低沉,低沉的笑声掺在众多笑声中,却还是被淳于宴捕捉到了。
淳于宴转过头去看他,他怀抱着女儿何妙人,专注地注视着说话者。妙人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十分乖巧的坐在自己父亲怀中,窝在他的怀里,全然的安稳,鼓着红呼呼的腮帮嚼着什么,眼神提溜乱转,双手也闲不下来,胡乱摸索,勾住了何良的头发,何良也不恼,任由她闹。
一道阴影忽地笼罩在淳于宴脸上,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视线,见到立在眼前的女子。她微微低头含着胸,侧着身子绵软蹲下,纤手提起青瓷酒壶,为他缓缓满上右手边的酒杯,酒面颤动上升,在即将漫出来时堪堪停下,末了,她趁着离开的动作偷瞥一眼淳于宴,毫不避讳与淳于宴对视,巧笑去了,放肆而大胆。
倒是个妙人。他斜瞥着侍女一步一回头的多情身姿,嘴边弯出一道弧度。
淳于宴提起酒杯,行云流水般将酒水倒进口中,温热的酒在口中打了一个滚儿,就滑进喉里,一阵辛辣滋味。他像是喝上瘾来,坐在灯火阑珊的角落里一杯一杯往嘴里倒,也不差人伺候,自己满酒,自己饮酒,客人们只敢远远看着这个独酌的俊美男子,踌躇着不敢往来。
夏蝉躲在庭院树冠中,吱呀吱呀不停,朦朦胧胧的红色的夜晚像燃起一把野火,燥得人汗水淋漓,墙角的冰全都化作了水,原本满满一盆的冰块,此时化成水却填不满原本的铜盆。
众人一个接着一个告辞离去,酒未醒,席已冷。
许莺抱走妙人回后院休息,何良在府门外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拖着步子回还,他喝的酒不算多,还是有些醉意。
进入大堂,往旁边一瞥,自然而然就看见趴在案上的男子,家仆正试图把他架走,可他还是趴在案上纹丝不动,把脸死死埋进双臂中,就仿佛天鹅将它高贵的头颅藏进翅膀底下,何良有幸见过那种鸟,那是一种极其美丽的大鸟,有一对养在岳父家的水池里,不过后来一只死掉了,另一只也见不到了。
淳于宴身子看着不算健壮,两个壮年男子却都难动他毫厘。
何良无奈,只得亲自过去扶他。他挥开围着淳于宴的人,俯下身子从背后笼罩在他之上,两只胳膊尝试着慢慢扳住他的上臂,用十分的力气将这位醉酒美人儿从案上提起来。
力气用过了,淳于宴起来便向后仰倒,直倒进何良怀里。何良估量片刻,觉得能够把淳于宴带回房里,就命那两人去忙,自己架着淳于宴晃晃悠悠离开宴席。
人声逐渐远去,月影袭来,两人缠绵的影子映在如水的地面,恰如出郭相扶将的老夫老妇。走过灯火夹道的小径,浅色衣料被铺上一段红,艳艳的,艳中藏着数不尽的风月美意。醉熏的美人慵懒着步子,发丝散乱着遮住他的侧脸,极黑与极白的对比,美得让人心惊,他垂着头,头靠在何良颈侧,随着行走的动作不经意地喷出一口带着酒香的热气,正喷在何良的耳后,他的耳朵变得通红,和淳于宴红润的唇色遥相呼应。
何良方才满心满意都倾注在醉酒的淳于宴身上,确实没有想着避嫌之类的隐晦心思,此时该当有此煎熬。
房门终于打开了。
何良艰难地将淳于宴安置在塌上,淳于宴还勾着他的脖子,差点把他也带下去,还好,何良双手迅速撑在淳于宴两侧,身体停在他之上,两人贴的太近了,衣裳已然纠缠在一起,只差滚热的身躯。
滚热的身躯里安放着头脑,微醺的酒意没有赐予他们放浪的借口。
何良慌忙从塌上退下来,他蹲下来为淳于宴脱靴,将他摆好姿势,盖上薄毯,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直接离开。
手已触到木门,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难耐的呻吟,烟火一般炸开在晦暗的夜色中,何良止住动作。他默然许久,又转回去。
那人醉在塌上,脸色晕红,热汗浸湿了他的两鬓,他在混沌中难耐挣扎,尽全力撕开所有禁锢。
雪白的肌肤,在翻动的衣袍间若隐若现。
淳于宴醉酒的反应不正常。
何良懂医术,望闻问切四样再熟悉不过,他见此情景,忽然明白过来。
他该立刻叫人进来用凉水擦洗他的肌肤,降低那骇人的热度。
他该大发雷霆追究哪个婢女如此大胆,如此不知廉耻。
他该立即跑出去,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跑到他妻子温柔的怀抱里,就让今夜只是一个美好的平淡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