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搞定了主机箱,接下来就应该想办法搞定显示器了。这对吴久生来说倒不难,坪乡大大小小二三十间厂房,就有专做电子显示器的,总归有些个生产线上质检不合格淘换下来的备品,找到有渠道的人,就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下来。
他在显示器车间工作的同乡给他介绍了一个叫四毛的人,是生产部部长老家的亲戚,平时也不在厂里,主要帮行政对接一些外围想要收购电子脚的买家,收点介绍费。吴久生知道电子脚废料是肥水生意,和厂领导没个沾亲带故的一般过不到手里,他还知道一般由生产部出面的买卖只做集团批发,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仅仅只是想从生产线上弄个不合格品,同乡却一定要带他去见这个人。
他见到四毛的时候四毛正在生活街最高档的一间带KTV的包房里喝酒。听了他的来意,四毛也表现得兴趣缺缺,却没有马上拒绝赶他走人。同乡介绍他的方式很奇怪,特意强调了吴久生现在的工作单位。四毛还确认了一次,问他是不是在做半导体芯片,是不是在给芯片框架做焊镀的车间,吴久生都回答说是。四毛沉吟了一会,叫人给吴久生拿了一张销售单子过来,上边全是备品处理的翻新机型,批发给华强北专门做水货的公司,都只按市价的一折售卖。吴久生无所谓品牌,只挑了个最便宜的。但四毛却没有马上应允,他要求吴久生答应自己的一个条件,帮他引荐一下他们生产车间生产管理组的组长,若是把人带到了,一折的价钱也不收,只当交个朋友,送给他的。
吴久生有些纳闷,他们生产管理组的组长他倒是熟悉,是今年年初才刚被提拔上去的车间老员工,原本还和他同住过一间宿舍,怀化人,说话的口音和胡达的有些相似,人很正派,也热心,据说老家有过一个女朋友,异地恋一年多以后刚吹了。
可那也让他犯起愁来,自从组长和女友吹了之后,每到周末休息的时候,他都不在坪乡。
坪乡往东就是东莞,厂区每半个小时有辆区间车把人送到汽车总站,在那儿花二十五块钱就可以坐一辆金龙小巴到东莞距离最近便的洗浴\/城。说是洗浴\/城,一般人也知道是什么地方,吴久生想得到,但没亲眼见过,据说组长近来最喜欢的是一个叫欢喜缘的浴场,除了洗浴还带钟点房,他一般去了以后都过一夜,待上两天,周日下午才回宿舍,等着周一一早上工。吴久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那家欢喜缘,可要是干等他回来自己再去找四毛就又要拖到下周,那他中间就又多了一个星期的空挡晚上没东西玩,只能继续无聊死。他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本来还想着上网买个几百块的便宜显示器,可再一合计,加上垫付的一个月押金和租金,这个月已经出去了一千多块,每个月的上网费固定还要花四百,吃饭要花一千,等电脑弄好了他还想拉个网线,网费虽然一年也要七八百,可这样就能省下每个月去网吧的钱,再来他再去同胡达说点好话,也想给自己住的那个小房间装个单独的空调,不然真的热,太热了,他那屋还有西晒,每次洗完澡没半小时浑身就大汗淋漓,根本没法睡,每天早上起床以后身上都跟馊了似的。所有这些花费加在一起就要将近四千块。他每个月上工总是到点下班,虽然不扣旷工费可也没有加班费,扣了税以后到手的钱这么一来就不剩多少了。再说厂里每个月15号才发工资,他10号就要交租,还得余留下下个月的租金,真是紧紧巴巴。虽说要以平时吴久生大手大脚的习惯,兴许这个麻烦他也就省下了,可现在看来,几百块的显示器钱,那也是钱,能抵他一个月的烟抽呢,而且四毛手里的那批显示器,翻新以后肯定比网上的便宜货质量更好些,怎么想也还是从他那儿直接拿的要划算。
想到这儿,吴久生就打消了上网淘货的打算,暂且先回了胡达守着的久久烧烤。
久久烧烤里还是一样的热。胡达抠门的很,平时店里没客人的时候,他连电风扇也不打开,就自己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吹一点偶尔飘过一下的穿堂风,自己拿好几个筐子,一堆菜在哪里摘,有时也码着竹签自己穿肉串。吴久生走进店里的时候胡达正好在做准备工作,店里热得蒸腾,肉味熏天,把吴久生呛得都咳嗽。他知道其实二楼胡达自己睡觉的那间房里是有一个老式空调机的,他原本怀疑胡达是每天晚上趁他都睡了才偷偷打开吹一下,早上起来又赶紧关掉,直到有一天热得实在受不了,想去胡达的房间蹭蹭冷风才发现原来房里的空调竟然是坏的。胡达说去年夏天就坏了,电路不太稳定,又碰上雷暴天气,不知道怎么的就烧坏了。他也不觉得没空调算个什么大事,就一直放着没修。
吴久生有时候都觉得胡达活得不像个人。他就算再不济,起码也有个店面,收账的时候还听人叫他一声老板,明明犯不着处处俭省成这样。而且胡达也不娱乐,不看电视也不上网,手里才有个不到一千块最便宜的安卓机,吴久生用来玩卡牌游戏都卡得不行,平时也就见胡达拿着用过支付宝和微信,还都是收付款的时候用一用。吴久生想象过自己万一要是活成胡达那样,一准第二天就得发疯。他一天不拿手机听个歌玩个游戏他就受不了,对他来说,活着就是要不停尝试新东西,这世上的新鲜事那么多,有那么多的热闹好看,很多事物就算他消费不起、享受不起,可就算看一眼,了解一下,他都会觉得高兴,觉得在这片土地上待着,是件喜滋滋的事。正因为如此,他时而会因为目睹胡达的生存状态而浑身难受,在久久烧烤里叹的气,比他这辈子前半生叹过的加起来都多。
胡达听见对方那夸张哀叹的动静,就能想象出那一张幼稚上天却偏要装老成的脸,他没说话也没动,继续干自己手里的活,直到面前一双手突然在桌上拍下三个硬币,胡达抬起头,听见吴久生打招呼的声音:
“喝你瓶汽水啊。”
他看着吴久生摇头晃脑地往后厨走,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支绿玻璃瓶的雪碧。吴久生把那瓶常温汽水替他放进门口的冰柜里,又从冰柜里拿出一支冰镇好的,用起子起开了瓶盖。
胡达挑了挑眉。冰镇的汽水比常温汽水要贵一块钱,吴久生每次都拿店里的常温汽水去换冰柜里冰好的,还美曰其名反正等客人到的时候换进去的常温汽水也已经冰好了,胡达做生意又没什么损失。胡达每次都心知肚明,却从来也不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吴久生往瓶子里插了根软吸管就坐在胡达串肉的板凳旁边双手撑在桌子上喝了起来。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喝汽水还喜欢咬管子,喝得吱吱儿出声。周末厂区的生活街静得像要闹鬼,连红灯区都没生意做。难得可以出去浪的日子,没几个小年轻会继续待在镇上,大多都会去关内、或者临近的城市,逛逛购物中心的商场,买点衣服,看场电影啥的。吴久生原本也想去,他是为了去见四毛才耽搁了事,错过了中午的那趟区间车,如果现在再进城,又赶不上晚上那趟车回来,城里住宿可不比镇上,一晚上的旅馆钱能顶上他在这儿住一个月,一旦错过时间点,一个周末都别想去玩。吴久生就错过了,他现在后悔得要死。
“诶,叔……”百无聊赖的时候连汽水喝上去都不大有滋味,吴久生没办法,只能和面前最没意思的胡达搭话,“你去过东莞吗?好玩吗?”
胡达瞥了他一眼。
“去过。这么近,谁没去过。好玩就一般好玩吧,有几个园林,有个国家森林公园,还有个博物馆,讲林则徐禁烟的。”
“嗐,谁问你这个好不好玩了。”吴久生啧了一声,“我听人说东莞别的没什么,就那些地方最好玩。”
胡达闻言皱了皱眉。
“那些地方是哪些地方?”
“哎呀,还不就是那些地方,”吴久生挤眉弄眼地凑到他边上说,“我听他们说,严打好几年了也没打下去,都是挂牌子叫什么XX按摩汗蒸,XX足浴中心,其实也都是做的一样生意,只要是熟人带你去,都可以叫小姐。叔,你老实说,你去过没?好玩吗?”
胡达盯着青年明显想套话的表情看了一会,嘴角微微向下,抿出一道刀刻的弧线。
“怎么?到了年纪,也开始想女人了?”
“怎么可能!”吴久生一脸坦荡地反驳说,“我对那些事不感兴趣的,没意思,还不如自己用手。”他大喇喇在胡达面前晃了晃自己的五指,胡达不耐烦打了那只手一下,一点肉沫的腻子站到了吴久生的手上。他嫌弃地“嗌”了一声,从抽纸包里抽了张餐巾纸擦手。
“臭小子,说什么大话。”胡达还在粗声粗气地教训他。
“是真的!去一趟要那么远,前前后后得一个小时呢,废那些劲,不也就爽个十来分钟?我宁可把时间拿去看电影、打游戏、看网络小说,那多开心。”
胡达笑了一声。
“就爽个十来分钟?那是你吧?”
吴久生嘴巴一瘪,显然是不高兴了。
“好嘛,你爱说不说咯,取笑我做什么,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净喜欢吹牛逼,我上网看过的,中国青年男性平均水平也就是十来分钟,超过半个小时的那叫射\/精障碍,那是有病!你不愿意告诉我,我找别人问去!”
“诶诶诶,回来!”胡达忽然吼了一声,叫住了站起来就准备往门外走的青年,“你当面这么直白打听这种事会被人当变态的。去过是去过,可有什么好说的呢,你问别人也不会都告诉你的,真要说给你听,那才是你刚才说的,绝对是在扯牛逼。”
“是吗?”吴久生将信将疑看了胡达一眼,又回桌子边上坐下了,眼神灼灼看着明显欲言又止的胡达。
“好吧,我去过的。但也就那么回事,没你想的那么刺激,更谈不上好玩。”胡达叹了口气,认命似的说。
“真的?里边什么样?”青年立马就来了精神,瞪着大眼睛,像个专心致志虚心讨教的学生。
“就……进去一个更衣室,里边一排一排的寄物柜,你进去找自己的柜子,拿着的钥匙上面都有号码,衣服都在柜子里准备好的,换下来以后从另一个门出去,就是一排排的房间,按照号码牌上的房号进屋,里边就有对应的姑娘。要什么服务都是事先说好的,所有临时加的项目事后都有领班过来找你,得单独另外收费。”
本来挺让正常男人向往的一个事,给胡达这么一说当真绝顶无聊,吴久生听着直皱眉。
“就这些?”
“就这些。”胡达回答,“你还指望有哪些?”
吴久生也不知道,所以他没再继续问。也幸亏是他没再继续问,否则胡达就不知道该怎么编下去了。胡达的确去过吴久生说的那种地方,但他只是去,自己却没有真的享受过里边的服务,当年带他去的朋友原本想帮他找个姑娘破除一下禁制,奈何胡达自己实在是太紧张,找了一百个说不过去的理由落荒而逃。那时的胡达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能够忍住,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在一个偶然的地方摸清楚了答案。原来他不是定力超乎常人能忍得住,他是压根就感觉不到吸引力。
胡达也去浴池,但不是厂区里的年轻人坐金龙小巴去的那种浴池。除了那些地方,这世上还有一种专门的浴池,统称男澡堂,只提供服务给男人。进去洗澡还是其次,主要是为了满足一些人见不得光的特殊要求。
胡达就是他们的客户人群之一。他喜欢男人。
只不过这样的特殊浴池数量不多,也都开在特定的地方,厂区偏远,去一次很不容易,胡达这几年过得十分禁欲,已经好久没有去过了。
对面的吴久生见他半天也不再说话,知道自己又把天聊死了。他晃了晃手上喝空的汽水瓶,打了个雪碧味儿的嗝。
青年皮肤很白,胡达看见他脖子上那一节喉结上下翻滚的波动,转过脸去低头盘肉,不动声色地咽下去一口唾沫。要接近一点了,他的肉串也穿得差不多了,胡达在抹布帕子上擦了擦手,拍着裤子站起来,问吴久生说:“你饿不饿,吃不吃饭?”
“不吃。”吴久生干脆回答,然后肚子“咕噜噜”自个儿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