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愈(1 / 2)
今日休沐,主事又在京中最好的酒馆珍馐楼设下筵席,请了一干王孙权贵饮酒作乐,明着说是抬举他都承旨,才一并也将他作邀。
筵席当日,谢清池在家中读书读到最后一刻,直到临近开席时辰,才匆匆打马赴宴。
一进雅间,歌女舞女的脂粉味腻得人头都痛。
一等一好模样的都承旨蹙眉,强忍着抬手打了帘子进屋。
上座的是今上的三皇叔郁王,正衣衫半敞地搂着个姑娘喂酒,身后还有一个姑娘半跪着在捶肩,腿上匍匐着另一个,隔着衣衫在费心讨好郁王的“宝贝东西”。
他眉头蹙得愈深,主事见他来了,醉醺醺朝他举杯,谢清池一瞧他们醉得不成样子,都懒得敷衍,只略一点头,便撩袍入了席。
登时有穿红戴绿的莺燕环绕上来,他冷着一副面容抬手阻止,自顾自拿起酒壶倒了杯酒,便听主事朝郁王笑道,“王爷,这位就是我们枢密院的大名人,去岁的新科状元郎,谢清池!”
说罢又谄媚一笑,“说起他的风头,可不单是殿试时与陛下在金銮殿上侃侃而谈,还有这小子这张脸,您瞧瞧——不知道夺去了京中多少姑娘的芳心!”
郁王摸了把捶肩女子的手,又抬起腿上的脸蛋亲了一口,闲闲看过来,打了个酒嗝,伸出粗短的手指点了点谢清池,“哦!本王想起来了,殿试的时候,就是他,居然跟皇兄说什么文武兼治方是兴国之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当时我跟几个王爷都说他不要命了。谁不知道皇上重文轻武,向来看不上武将,他倒是敢说!”
说罢又眯起那双小眼睛,企图在迷蒙醉意里瞧真切他面容,“这模样长得确实是不错,当初我们就说,这模样倒是瞧着比……”
主事心领神会,猥琐一笑顺着话问道,“比什么?”
郁王瞧着他的眸光满是放肆,却到底没接话,底下有惯会揣测主子心思的伶俐人,借着喝多了不怕事儿,高喊道,“比窑子里的小倌儿还带劲!”
满堂霎时哄然大笑起来,方才要来他身边伺候的那几个女子也凑在一块儿,拿帕子捂着唇嗤笑,笑声清晰无比地传到了谢清池耳中。
他却恍若未闻,喧闹中修长手指端起酒杯,利落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再斟满酒,动作毫不含混,半点拖泥带水也无。
知道他清高惯了,满座权贵眼中愈发轻蔑不屑,倒也没想怎么着,不过是鸡群里总容不下你一个鹤遗世独立,怎么瞧着就你独树一帜、与众不同了?
你既要维持着你那份风骨,就也得受得了被世俗狠狠把傲骨砸弯、砸碎的苦楚才行。
他谢清池是少年状元郎,京中的大红人,好不风光,那不如就瞧瞧罢,在这皇权富贵面前,你还能得意几时。
郁王装模作样笑着啐了口那接话的官员,瞧着谢清池坐得笔直的脊背摸了摸下巴,目光不尊,故意道,“哎,怎么说话呢?咱们谢大人,那是才貌双全的贤才!怎么能与那窑子里的腌臜碎催相提并论?”
这话说完,他身边三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先吃吃笑了起来,谁人听不出,他说的是谢清池不配与窑子里的小倌相提并论,绕个圈儿地羞辱人罢了。
主事忙着献殷勤,“王爷,谢大人平日里写诗可是一绝!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可不是白叫的!今儿您兴致高,不若……就让他给王爷身边的美人儿们赋诗一首,如何?”
郁王一听便搂过美人,手一挥笑道,“自然好——谢大人,请罢?”
满座都齐齐朝着谢清池看去。
又一杯酒饮尽,酒杯与酒桌相碰的声音清脆,回响在丝竹声声的堂上。
所有人都隔岸观着火,暗自揣度这心高气傲的状元郎到底会否出言驳了当朝王爷的面子。
周遭不怀好意的揣度里,他眸光淡淡,开口道,“下官才疏学浅,所作诗词都是俗物,王爷金尊玉贵的人物,身边伺候的美人自然也是不凡。对这超凡脱俗的美人,下官实在不配赋诗相赠。”
他不紧不慢地说了这番话,面上不卑不亢,不动声色间就绕着圈儿又把话还给了郁王,暗讽着将郁王和风尘女子混为了一谈。
郁王猛地没听明白,还待要再劝,主事却怕谢清池再说些什么不恭敬的话,触怒了郁王,降罪整个枢密院也连累到自己,便忙伸手指着谢清池,抢了郁王的话头,“王爷莫怪,他向来是这般的。在枢密院里担着最左右逢源的差事,却天天作这清高模样。依着咱们这位状元郎的心气儿啊,合该在金銮殿上大谈文武治国,可不是像现在,每日里只能整理整理下官们的案牍资料,瞧着升迁琐事道声恭喜罢了,哈哈哈哈哈——”
满座再次笑作一团,却有那清醒着眼睛,没敢喝多的小官吏暗道“不好”,抬首小心翼翼往谢清池那望去。
果然,听了这等挖苦,衣冠胜雪的少年郎霎寒了神色,一双凤眼紧紧朝主事看去。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这主事怕是未曾深谙过这个道理。
谢清池已经在场子上这么退让了,摆明了闹他什么都行,他都准备随便应付应付了事罢了。
但前提是,没人贬损他最在意的事儿,往他心口戳刀子。
龙有逆鳞,人触不得,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一双凤眼极美,怒目的时候也能直看到人心坎儿里去,主事竟被这雷霆之势骇得肩膀瑟缩了一下。
下一瞬,他将这全东京名声最甚的珍馐楼桌上,那双可换普通人家一月吃食的碧色玉箸狠狠掷在了地上。
金贵无比的玉箸应声而断,也断了满堂的丝竹弦歌,莺啼燕语。
没人再敢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