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故(1 / 2)
一根流云簪簪入长发中,织娘拉着虞夏起身,满意地对着镜子打量,“这身云锦是前些日子我看流云的时候生出的灵感,做成料子果然好看,你走动两步瞧瞧!”
虞夏依言向前两步,再转了个圈儿,指着镜子赞叹,“走动间有光华流转,却并不亮得教人厌烦,只有细细瞧来才晓得这料子的玄妙。姐姐这衣裳做得真好,我都觉得衬不起来这身白裙。”
织娘抿唇,躬身抚了抚她裙摆,仰头笑道,“你若穿不出来,还有谁配穿?夏夏,不是我说,你穿着这身儿出了我这个门,明天起我这的活儿就得排不完的排。”
“姐姐疼我才把好东西头一份都给了我,只是这回我师命在身,这便要去人间跑一趟,耽搁不得。待我回来再跟姐姐一道去外头走动一圈儿,好让他们都知道,司织处又得了最好的衣裳料子!”
虞夏换了女装,扇子也不拿了,这么笑着央人的时候又变成最惹人疼爱的姑娘家,织娘哪能说不好,连忙点了头。
她谢过,刚往外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抬手虚握成拳敲了敲额头,懊恼道,“瞧我这记性,这回办差需要,还得跟姐姐讨个面纱戴,不知有没有?”
织娘笑说“哪能没有”,翻了一块鲛绡织就的素色面纱给她,虞夏弯着眼睛道了声谢,略垂下头去系,一双皓腕从云锦袖子里露出来,看得织娘愣了愣。
她戴好面纱抬起头,露出一双眼睛,有些疑惑道,“我这样,从头到脚都是白,是不是……瞧着不太吉利似的?”
织娘被她一问,回过神来,“你是要下界做吉利事儿?那不成……我还是给你换一身颜色亮堂点的吧。”
虞夏一想,她是去提死人魂魄的,人刚死,她不穿白的还怎么穿?
这便就拉住织娘简单解释一番,腾云下界去了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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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云头打量这参知政事的府邸,不觉有几分惊讶。
东京谢府,按说主人谢清池官级也不算低,可这府邸离皇宫甚远,也不在闹市,冷冷清清一座庄子,几乎偏僻到了城郊。
约摸因着主人病危,整座府里的下人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她百无聊赖,在上空数来数去,总共五个,一个厨子在后厨煎药,一个管家伴个嬷嬷婆子在床头陪大夫守着,俩小厮,一个跟着大夫的学徒记药方,另一个在房门外头听吩咐。
连大门口都腾不出人来看守。
虞夏撇了撇嘴,心道这谢大人人如其名,也是个忒清的清官了,家徒四壁不说,日常差使的人也这么寒酸……真是瞧着可怜。
不多时,里间传来婆子管家的哭声,虞夏从大门房檐上站起来,抖了抖下摆,隐着身形往里头走。
过了前院,她才发现,这座不大的院子里,居然还辟出来了一个小荷塘,方才被大门口的石壁挡着,她压根没看见。
八月末的天,院子里其他花草树木都因着主人病重,腾不出人手来看顾,枯黄破败地自生自灭,唯有这荷塘里头,看得出平时总有人精心看顾,荷叶荷花虽都没了,却也不见半点淤泥,里头还有尾红顶的白色锦鲤。
她悄悄驻足在这小荷塘前头,侯着里头管家和婆子出来,明明是没有显形的女仙,伸手想在那小鱼朱砂色的头上绕一圈儿,却还是被它有灵性似的感应到了,一摆尾,留下一小圈涟漪,便往远游走了。
她怔怔站在这里看池中一圈圈的水波,总觉得这一幕,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身后脚步声纷乱,管家和嬷嬷送着大夫出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哭着听大夫说,城东的阴阳先生好,今儿去请来,明儿就能送大人好好儿地走了。
她转身,同他们擦肩而过,想着人活一世,实在麻烦,生前有着许多的讲究,死后还要被人摆弄来摆弄去,身前身后,都不得清净。
这一府的奴仆说到底都是外人,也没见这谢大人有半个亲戚前来看望吊唁,冷清至斯,不知道这谢大人自己会不会觉得难受。
有时候虞夏庆幸自己的记忆被黎生拿走了,无牵无挂的人,自然没有任何期盼。
她谁也不记得,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相干,一个人自由快活,还能为旁人的事儿感慨感慨,省得自怜自艾,不也挺好。
走进内间,从这一屋子浓重的药味儿就闻得出来,这谢大人是病重已久。不过让虞夏意外的是,久病之人的房间除了药味多有陈腐难闻的气味,这屋子里却丝毫闻不着,反倒是窗台上一瓶雏菊,泛着幽幽的冷香。
因是夜幕初临时候,整间屋子暗下来,没人点灯,只半开着的窗子透进来一点青紫色的余晖,花瓶前头是一方乌木书案,有几页书还翻着,纸张随风微弱地沙沙响了几声。
想来,屋主生前,也是个风雅之人,只可惜病魔缠身,不得不与病榻为伴了。
她往榻上瞧去,谢清池素衣不染,躺在那里悄无声息,如同睡着了一般。
虞夏抬步,走近床榻,却在瞧见这人面容的一刻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