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风(1 / 2)
五月十三, 虞从广因滥用职权中饱私囊而定罪, 被夺去官职, 与虞府上下六十七口一同被判流放崖州,所有财产均充为国库所有。
其妻张氏、妻女虞桃, 因杀人、包庇罪犯等罪名被判自尽于大理寺狱中, 毒酒两杯, 结束了她们毫不光明磊落的一生。
五月十四, 恰巧是虞夏逝世一整年的日子,谢清池奉命带兵抄查虞家所有的财产。
官兵将原本井然有序的主院翻得人仰马翻,他看都没看一眼,交代好底下人, 便一个人缓步走向了风荷院。
再度踏进那扇月亮拱门, 一院凄冷孤清, 任后来者如何也想不到,此处曾寄托了他这一生全部的热烈。
花期未至,一池水上只有荷叶泛泛,游鱼许久无人投喂,已经全部翻了肚皮,眼珠外凸地浮在水面上。
他也许久许久没有踏足过这里,再生机勃勃的曾经, 都不得不都以这种方式同他告别。
他对着这片水池凝眸许久,忽地, 终于极浅地提了提唇角, 挂上一个不成形的笑, 想说些什么,却终究缄默。
来世太远,他们连今生也只能草草结束,他不敢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以后还能有什么圆满。
若说盼,只盼真有来世,虞夏能生在一户好人家,哪怕不大富大贵,至少爹娘疼爱,兄友弟恭。
也不必再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无才亦可,但凡将世事看得透彻剔透的人,哪有一日能得真正快活。
他闭上眼,心中满是遗憾。
遗憾这一世同她夫妻缘浅,拜了天地结了发,却终究没有机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地接她回家。
更遗憾,他痛失此生挚爱,再遇不到第二个虞夏了。
他只从虞府带走了两样东西——虞夏画的那副舞剑图,以及他们成婚时,她亲手剪下来的那束结发。
身后虞府的门重重关上,官府的封条交错贴在门扉,谢清池站在这扇门前,心里清楚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刹那觉得整个人的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
骆康主动提出为他物色新府邸,找了京城里好几处豪华的宅院,他却只笑着统统推拒了。
当朝正二品大员,最后只择了一处极其偏僻不起眼的小院住,几乎是一眼便定了这座宅院,只因着一进门他便瞧见,石壁后头有一处小水池,里面几条鱼正游得欢实。
其中一条红色锦鲤头顶一片莹白色,与虞夏在风荷院里最喜欢的那条,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谢清池摒弃了所有的富贵排场,只留了寥寥几个下人伺候,府中便清净得如同佛寺禅院了。
他在京郊不远处立了四个空坟。
碑上是他的妻儿、望愈和祈安的姓名。
做完这一切后,谢清池便病来如山倒,直卧床不起了三个月之久。
他似乎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自己的力量,整个人高烧不退多日,半梦半醒地分不清今夕何夕,在梦里翻来覆去地回忆一幕幕往事。
有时喊着“夏夏”,有时唤她“娘子”。
骆康和房尉逸来看过他好几次,回回都能瞧出他又轻减了些,治病的汤药一碗碗地往下灌,可他已经没有多少活下去的欲望,所有一切努力都见效甚微,不过勉强续命罢了。
大半年后,谢清池终于能再度如常上朝,中书领了个彻查枢密院的差事,骆康本想着,这该是谢清池最想做的事,便进言推荐他接手此案。
孰料谢清池却沉默一瞬,在朝堂之上推脱说近来身子不好,难以担此重任。
骆康扭头看他的眼神诧异,渐渐变得无奈,终至失望,太息一声,到底作罢。
他曾说,他想而立之年便与世长辞,是遇见了虞夏以后才生了同她生命百岁的念头。
他并未说谎,如今虞夏一去,甚至带去了谢清池所有的生气和斗志。
他的一切,随着得报了虞夏的血仇,也都跟着结束了。
此后半生,当年“圣殿高论,王孙掷箸”,名动东京城的参知政事,再不复霜雪意气,敛了一身无双风华,只枯守自己的一隅小院苟延残喘。
日夜汤药作伴,直熬了九年之久,方结束了自己这悲喜痛楚的一生。
像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在岁月的洪流里被搁置,不可避免地褪色泛黄,被人一面唏嘘着,一面遗忘。
***
她在巨大的惊惶中醒来。
入眼依旧是沧澜的竹楼,耳畔波涛声阵阵,风里送来饭菜的丝丝香味。
她没有眨眼,盯着帐顶看了许久,试探似的,伸出了冰凉的右手。
摊开掌心,再翻过去,一寸寸地去看自己的指节。
她在虚空里握了一下,掌心渗出汗来,什么都握不住。
门外有缓缓的脚步声临近,她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那扇门被他推开,那双修长的手端着一碗粥和几碟小菜,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坐起来的虞夏,加快了脚步走进来。
“醒了?头还痛么……”
他回身弯腰去放碗,还没等话音落下,身后便感受到一个温软怀抱。
虞夏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身,头埋在他脊背上,许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谢清池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始料未及,一时僵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缓缓放下了粥碗。
脊背上有丝温热,渐渐变得凉,他心里一惊,蹙眉回过身想要去看她,却被她蓦地勾住脖子,攀上来用一个吻封住了他的唇。
那双好看的凤眼忽地睁大一瞬,虞夏并未闭上眼,他清晰看到了她眼里滚落的泪珠,感受她那双手死死抱着他不肯松开。
谢清池心里一跳,下意识便想要问她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虞夏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死死看着他的脸又重又急地亲吻他,把自己憋到喘不上气也不肯撒手。
谢清池无奈,轻叹一口气,循序渐进地缓缓抢回节奏,主导着给她渡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