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决(1 / 2)
谢清池在风荷院的桥下, 听了一夜的雨。
没人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 翌日早云销雨霁, 又是个好日子。
离开虞府去上朝的路上听闻,张氏所说, 那夜给虞夏看过恶疾的大夫, 昨夜突然死在了家中。
他在马车中兀自笑了一声, 那抹弧度凝结在他薄唇边, 似一道极美也极锋利的冰棱。
时光艰难辗转到了五月底,谢清池苦苦搜证,可虞夏和望愈那一夜究竟是如何被带出府外的,始终再未追查出任何相关的线索。
她死在自己家中, 生身父亲都作证说确凿无疑, 清官难断家务事, 官家不肯偏帮臣子的家事,也是不难想见的。
他不肯放弃,调动不了官兵明查,一切便靠自己动用人脉。他在朝中虽是掌权的新贵,可再有心巴结的人对陛下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又要顾忌着虞从广的说辞,也不敢多施援手。
为着此事, 骆康多次相劝,劝他如今好不容易进了中书, 正是可如愿施展抱负的时候, 何苦整日纠结于此案, 白白辜负了官家抬爱。
谢清池却不听,只道,“我若连妻儿都护不住,又何谈治国平天下。”
六月初,本该是虞夏和谢清池的婚期,一个月前他们还满心欢喜地筹备婚事,须臾十几日,心境便早已大不如从前。
虞府外能断的线索都被张氏和虞桃断了个干净,吴自庸不知所踪,说给虞夏看过病的大夫死无对证,祈安如今也不敢贸然现身,唯恐打草惊蛇,再惹了她们的杀心。
他只有考虑再攻坚府中的青鸟和张氏院里的下人,可等谢清池排除万难,不动声色地放了几个眼线进虞桃和张氏处,没几天却得到消息——虞桃和张氏屋里的下人自虞夏出事,隔几天便打发出去一个,大半个月下来,早已悄没声儿地换了一茬。
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他从前如何也不能相信,天子脚下,残害了自家胞姐的虞桃,竟敢胆大包天至此。
谢清池冷笑,只恨虞夏没有这样好的爹娘陪伴一生,哪怕女儿做了害人性命的刽子手都肯一心包庇。
何谈王法?何谈亲情?不过都是一个个笑话。
***
他回了一趟老家。
谢母瞧见他身影吓了一跳,打量许久没敢认,半晌才“哎哟”一声将他迎了进去,“怀翊,怎么瘦了这样多?!脸上都有些脱了相了,教娘差点没认出来!”
谢清池对谢母一笑,整个人掩不住的疲惫,不过短短二十几日,便似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灯,只靠口气强撑着活。
茶还未倒上,谢清池深深看了谢母一眼,轻声道,“娘,我想从同宗的兄嫂家里过继个孩儿。”
谢母看了他半晌,像是没听懂一般,“你说什么?”
谢清池垂下眼,讲出一番早就想好的说辞,“我未过门的娘子不幸过世……儿心中悲痛,想过继一个孩子到自个儿名下,聊作安慰。”
谢母不可理解地连连摇头,“不可!即便那虞家小姐千好万好,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就是了!我儿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又有这样好的样貌才华,往后肯定还有大把姑娘可着你挑的!”
他早料到会如此,一时无从与谢母解释,只觉得心中十分疲惫,笑了笑又强撑着道,“娘,我为官家做事,往后若是哪一日官家抬爱,赐了爵位,我若膝下无子,如何好同官家讨世袭爵位?”
谢母一听,果然双眸一亮,手臂搭在桌上,连连敲打桌子,“对!对对!还是我儿思虑周全!你年岁说来也不小了,若是没有个孩子承欢膝下,终归不是那么回事!”
谢清池看着她兴致勃勃地盘算道,“你大哥家的那一支,倒是有个长子,不过今年都已经十二岁了,那孩子书读得不好,如何配得上我儿的博学?这不成!”
又想了想,“二哥家是两个女儿……三哥家的那个混世魔王,不说也罢!”
谢清池只淡笑着由她打量,谢母忽地转向他拔高了声音道,“哎!你四哥家的幼子倒是不错,虽然才四岁年纪,可抓周那年就选了书本的!这些年又聪敏好学,是个好孩子!大了肯定也错不了!”
他点点头并无意见,“母亲挑选的自然是好的,只是四嫂疼爱孩儿,或许不愿过继到儿名下。”
谢母一摆手,自信摇头道,“怎么可能?我儿身居高位,是咱家最高的官儿,之前我同你哥哥嫂嫂们开玩笑,说羡慕他们家的孩子好,个个儿都教我看中了就带回家养呢!能成为你的孩子,是他们的福分,哪家不是求之不得啊?!”
谢清池听了,也不再犹豫,便与谢母敲定了此事,“既如此,就劳烦母亲操持此事了。”
六月初十,黄历上的好日子,谢家祖宗祠堂前,满座谢家的长辈见证,谢清池正式将二伯父的嫡孙谢邈过继为长子。
四岁的谢邈在大人的指导下像模像样地给他磕了三个头,奶声奶气地响亮唤他,“爹!”
谢清池坐在上首,左手边原属于虞夏的位子空着,他听着这个称呼,眼中蓦地涌出点点泪光来,对着面前的孩子点了点头,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他便再未耽搁,动身回了东京。
回到东京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去了刚刚修缮完毕的谢府。
他在谢府逛了一日,每个房间,每个角落,每株花草,都仔仔细细瞧了一遍,似是要把他们都记在心底似的。
月又要圆的夜,他孤身站在那初引活水的池前,对着明月繁星说给她听——
“夏夏,他日再见,我做这一切不敢奢望你原谅……可若不为你报仇雪恨,我不知我苟活于这人世,是为了什么。”
无人和他,夜风夹带着荷花的香,抚上他瘦削的面庞,将热泪吹得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