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我冷静下来,“放手,我自己会走。”
徐熙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祁靛把他紧紧抱在怀中,他的头埋在祁靛的胸怀里。洗手间的灯光在他们头顶打出一片白色来。
如果换个地点,大概会是温情的画面。
随便吧。
我再次坐在车内的后座上,皮革和空气清洗剂的味道混杂着,那是一种闻起来就足够昂贵的浓香。香气让人清醒,徐熙和祁靛的脸交互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合着身上各处传来迟钝的疼痛感,混乱泥泞,如同沼泽。
发生过的永远不可磨灭,我或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还要多久呢?
时间磨平一切,但在那之前,事情并不会好转。我在林修之的山间别墅中,尽可以做世外的梦,而那并不是什么桃花源,它离市区驱车可达,梦与真实只是数小时的车程罢了。
我感到疲倦,连端坐都不能维持,缓缓后仰,陷进椅背中。
疲惫突如其来,令人泄气。它在年轻时微不足道,少有发生,而现在似乎是常见的,大概真的是年纪渐长,意气不在。
衰老总是不可逆转。
我睁开眼,内后视镜中投映出鼻梁和嘴唇,深深的法令纹如同刀刻。我不由得调整了一下姿势,审视着自己的脸,狭窄的镜中映出我的眼睛,我的额头。拼凑出一个苍白的、干瘪的男人。
真是可怕的岁月。
车行至市中心,路况拥堵,车行缓慢。我转向窗外,看着穿行的人流,衣着光鲜,形色匆匆,偶有人站着说话,倒显得显眼了。
我看见了林修之。
“停车!”我噌得一下坐起,拍了拍前排的椅背。
张斌听若罔闻。
“我说停车!”
尽管车慢得如同步行,但车门是打不开的。我在封闭的空间里,神经质一般扣着车门,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响。
车外,林修之侧着头吸进一口烟,脖子和侧脸美得符合几何学。他抬眼,说了些什么,然后随意将烟递给面前的人。
他甚至对他笑了一下,带着他常有的嘲讽意味,然而又是真实的,亲近的,喜悦的。
世人总有一二好友,人渣也好,圣人也罢。就是林修之这种骗子疯子,也总有人与他臭味相投。
这本不是稀罕事。
如果那个人不是季瑞的话。
车门依然是关闭着,我一拳垂到玻璃上,发出沉没的响声,连裂纹也不见一条。“我说话不算么?打开车门!快!”我失控地吼了出来。张斌终于开口,“二爷让您直接回家。”
他的声音平稳无奇,听得我心中一悸。
是了,他本来就是林修之的人。
我翻出手机,想要拨电话给林修之,手指抖得总是按错。好不容易电话打通了,嘟嘟几声之后,车里响起手机自带的铃声。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我虚虚握住手机,听着两组不同的声音在空间中交织,天寒地冻,如堕冰窟。
张斌说:“许先生,您希望我接起来吗?”
我哆哆嗦嗦,从嗓子里面憋出一点声音,“林修之的手机,在你这里?”
“不是的,许先生。”
“这就是我的手机。”
空气恍若实体,压得人心肺收缩,皮肉分离。单调的铃声叫了一遍又一遍,搅得人心心慌气短,催魂又催命。
我挂断电话,铃声戛然而止。
好得很。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撑着笑出来,“怎么不让我下车,当街大吵,才算一场好戏。我若有水,可以泼他一脸;若有刀,可以捅进皮肉。可我什么都没有,伤不了你主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能把他如何,能把他们如何,不过是气血上涌,忍耐不住,总要冲上去发泄情绪才爽快。
张斌道:“您说笑了。”
我吸一口气,指甲陷进手心,“你这又是何必,”我好声好气地劝,“就是把我拖回去,也不过要闹上一场,再丢我出来。倒不如先下解决了,你也省心省力。”
笑话,回到那间别墅,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林修之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权力尽握在他手里。
可我只怕他不肯花这个心思。
张斌奉行沉默是金,只管继续开车,偏偏慢得叫人发疯。我看他们说话,看他们离开,看他们被淹没在人群中。分分秒秒,一帧一幕,清楚如同慢速的电影。
我克制不住地想要看他。
抚摸过的身体,亲吻过的嘴唇,黑暗中亮起三次的火焰,味道与体温。
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唇。
拥他入怀,或被他拥入怀中。
即使现在。
即使现在,这一切,我都想的起来。
我向来是不怕他骗我的。
只怕他不肯费尽心机,不肯温柔小意。蒙蔽我的双眼吧,就像那场英雄救美的闹剧。尽管英雄长了美人脸,美人却是不够格。没有关系,横竖我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