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十八章(1 / 2)
第十七章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
这种事是扯不清的,上不了台面的。谈笑间说出的与性相关的事,来自于阶级本身的巨大差异,人们并不会耻笑发言者,倒对于被提到的人嗤之以鼻。若是说着不好意思,先走一步就落荒而逃,不仅找不回脸面,留下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言行有失,只会觉得走掉的人毫无家教。
我放下筷子,安静地坐着,并把手搭在林二手上。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握住了我的手。乍一看来,似乎多么情深义重,俨然成了被棒打的鸳鸯。
“这……胡闹!”林修彦面露惊讶之色,短暂停顿后,又低声呵斥。然而他的态度却不似之前那么强硬了。林母亦是诧异又欣慰的表情,她的眼睛甚至泛着水光,看向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奇迹。
我心里一跳。林修之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交握时的力度和温度都刚刚好。我看向他,又撞上了月兮的视线。
他几乎是心虚地避开了我。
为什么?
大厅里是暖色的黄光,从顶端投射下来,笼罩着这张桌子。四周渐渐便暗。一扇屏风将主桌和外面隔离开来。外面一直很安静。
放佛没有活人。
我从来没有意识过,这座宅子屹立了多少年,用的器物里,又有多少老物件。红漆,雕栏,瓷瓶,西装和礼服将这些古老的感觉都削弱了,但它们依然存在,年复一年,在这个林宅里,继续发挥着作用。
林修之捏了一把我的手,“嗯?”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脸上还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力有些大,捏得我骨头挤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响声。疼痛感让我清醒,十分真实。
我抽回手,吃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饭。林修之一杯一杯地喝酒,没有人给他敬酒,也没有人管他。林母第一个离席,接着大家接二连三地起身。林修之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等人走完,一口闷了杯中剩的酒,摇摇晃晃站起来。我扶着他走到角落的沙发处坐下。
饭后,屏风被撤掉了。林家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林修之靠在沙发上,似乎因为桌上喝的红酒而有些倦。我四处寻找着月兮的身影,却见他在人群中穿梭,最后走进了庭院。
我直起身,林二垂着脸靠在沙发靠背上,脸上被阴影遮盖,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
我追了出去。
庭院里黑漆漆的,只有长廊的部分挂着灯笼,长长的穗子被风吹起,不仅不喜气,反而有些阴森。我仔细看了下面前的灯笼,发现里面并不是蜡烛,而是常见的灯泡,不禁松了口气。暗想不过是因为灯笼做得精致,若是粗糙些,估计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景区模样。
“月兮?”我沿着长廊慢慢往里走,克制着叫月兮的名字。风带动园中的树叶,沙沙作响。
“月兮?”
前面有人走过,我连忙追了上去,一个转角后,又不见人影。我四处望了望,拿出手机想直接打电话,林中突然响起剧烈的响动。“谁?”我提高了声音。
没有人回答,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园中照,一只猫踩着轻巧的步子快速地跑过了。
我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林家人都很奇怪,这座宅院放佛有什么魔力,让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变得神经质。连月兮的态度,也在宴席中发生转变。我不信鬼神,然而站在这些飘摇的灯笼下,听着萧瑟的叶声时,鬼神之说显得如此有说服力。
“许先生。”
我拿着手机回头,刚才的手电功能并没有关闭,强光照在了来人的脸上,使得她挡了一下脸。“能不能请你关一下。”
“抱歉……”我收起手机。面前是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年轻姑娘,我在厅里见过她,但并没有同她招呼,约莫是林家的哪位小辈。“你好。”我说。
“你好,”她放下手,露出一张清丽的脸,一双眼细细长长,恰似仕女图中常见的美目。不过她可瘦多了。“我叫白清婉。”姓白?我茫然,她继续说:“我舅母是二表兄的小姨。”
她的名字很贴合这座宅院。然而这个关系有一点绕,我稍微迷糊了一下。
“白小姐。”我用了一个不会错的称呼,“您有什么事吗?”
她对我笑笑,说:“不用客气,叫我清婉就好。许先生,我方才稍稍贪食,您若无事,不如陪我走一走?”
黑灯瞎火,瓜田李下。我不觉有什么好走的,这位白小姐大抵也没那个兴致,不过是来探一探我的底。可惜我是假货,没有好料叫她知道。只是既然找不见月兮,从她嘴里,或许也能知道些皮毛。
“十分荣幸。”我换上了标准的社交微笑。白清婉向前一步,与我并肩。
“这座宅子很老了吧?”
“是啊,说是清朝时候的。后来因为打仗、动乱,损坏了许多,林家陆陆续续地又修缮扩大,才成今天的规模。”白清婉娓娓道来,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让人想要静下心来,仔细听取每一个字。
“那真厉害。”我赞叹道。她垂目而笑,抬手将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放佛一朵不胜微风的莲花。
真厉害啊。我由衷地想。就算我,也忍不住想要怜惜她。
“许先生,您同表兄,是怎么认识的呢?”我们聊了一些有的没的,白清婉一脸好奇又懵懂地问道,“你们看上去,真是亲密恩爱。”
我微笑着说:“是么,谢谢。”
白清婉并没有退步,她换了一个方式,“和表兄在一起有一点辛苦吧。他看上去特别不好亲近,但是心底却很温柔。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我上了假山下不来,他那时也才十岁,却在下面说要接住我。”
我对她那段回忆置若罔闻,只说:“是挺辛苦的。”
我微微皱起眉,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他好爱撒娇,怎么说都不听。林家的家宴,我一个外姓人来做什么呢。”
白小姐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但只几秒钟,便又恢复如初。
“说起来,修之这么多年,难道没有找过对象?”我假作好奇男友前任的醋坛子,“他跟我说,我是他初恋。清婉,这是真的吗?”
“没事,说实话,我不跟你二表兄说。”
“呵呵,”她轻轻笑了两声,“表兄说的话,当然是真的了。”
“诶,”我惊讶地小声叫了起来,“难道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追他吗?就算没有,夫人也不过问他的婚事吗?”
白清婉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表兄有过好几个未婚妻呢,”她张开嘴,白色的牙齿若隐若现,“可是啊,那些人命不好,还没过门就死了。”
风吹起灯笼下的红穗,吹起白清婉的头发和长裙,她站在长廊中间,好似鬼片中最常见的场景。
我不觉多可怕。这个小姑娘,自以为满腹心机,实则太容易被挑起情绪,若是做鬼,也是个小可怜。“哦,那她们都是怎么死的?”
“嗯,第一个是楚家的小姐,得了癌症。第二位是林家的远亲,坠了水。第三位,是个倒贴的演员,演戏的时候掉下了悬崖,断手断脚,粉身碎骨。当时闹得还挺大。许先生,你听说过吗?”她笑盈盈地问。
听上去都是意外,只是他们恰好同林修之扯上关系,加上一些想象力,便成了怪力乱神。与鬼怪相关电影和小说总是不遗余力地渲染各种可怕的事,比如七窍流血,比如剥皮画脸,让人毛骨悚然。然而现实总是平淡的,缺乏灵异的。
“所以大家总是避开他。”我说,“因为一连串可怕的巧合,或许还有什么大师算过命?”
“有的。”白清婉渐渐靠近,“他们说表兄八字硬,不是常人可消受。许先生,你八字怎么样?”
我只记得公历生日,所谓八字,倒是一点也不清楚。只是估计不怎么样,若是好,也不用在这里同她磨牙。
“他八字硬得很,不牢你费心。”月兮从白清婉身后走出来,气势汹汹,“白小姐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大厅去吧。小姨还在找你。”
白清婉被吓了一跳,见是月兮,方平静了下来。她得体地微微颔首,转身走了。离开前不忘同我告别,“许先生,有空再说话。”好似我们情投意合。
我没有说再会。
白清婉离开了,月兮直挺挺地立着,垂着眼不说话。“月兮,我……”我开口,他却打断了我,“小易,你走吧。”
我不禁愣住,“怎么?”
月兮只说:“你走吧。”
我上前去,“你生气了吗?不要气。”我拉住他的手,柔声哄着,他抽出手别过头,就像在赌气。“月兮,你看看我呀。”我转到他面前,低了身子,从他视角的下方看他。“你说说话,好么?”
他垂着眼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嘴巴一瘪,就要哭。
“小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我好喜欢你,也好喜欢二哥。可我不能害你,也不能害二哥。”
他说的乱七八糟,拆开来都能明白,放在一起却叫我茫然。
“怎么了呀,别让我着急。”
我拿手背给他抹眼泪,月兮撑不住似的抱住我的手臂,哭得呜了呜的。“我……二哥好可伶……可是……他又……很可怕……你们怎么睡了啊…你得跑……可是你跑……了……我二哥……又怎么办!”
“呜……只有你……了…”
“别的……都…死……”
第十八章
他一边哭一边抽气,说得断断续续,可怜兮兮。“哎呀,没事没事。别哭……好了……”我翻来覆去地说些安慰话,一点用也抵不上。
“再哭下去要长皱纹的!”我没法,凶巴巴地恐吓他。月兮打了个嗝,憋住了眼泪。“是……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特别郑重地点头。
月兮又花了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我琢磨着是问不出什么了,夜色已深,便想着告辞。问了月兮要不要去厅里,他摇摇头,说想回房间休息,“那我先走了。”我同月兮说,“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月兮犹豫着想说什么,磨蹭了很久,还是乖乖地答应了。两颊气鼓鼓的,像塞了松子的小仓鼠。我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有一点咸。
“再见。”
回到房里,林家的亲亲戚戚都已经散地差不多,只几位佣人在收拾残余。我走到角落,林修之依然闭着眼靠在沙发上,胸口轻微地起伏着。
我拿不住是否要叫醒他,小心地俯下身,撩起他眼前的头发,想看看他睡得沉不沉,却突然撞上一双睁开的眼,吓得我猛然后退,小腿撞上了旁边的小桌,整个人失去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