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隔日，徐卿倒是真来了，比昨天稍微晚了一些，到的时候天刚擦黑。他在楼梯下边叫陆星微的名字，叫了三四次，才把人给叫出来。

今天陆星微换了件半旧的套头卫衣和绒裤，半边胳膊依旧挂在脖子上。他正在吃晚饭，开灯的手上捏着筷子，两边脸颊鼓鼓囊囊的，是含在嘴里还来不及吞咽的饭菜。

陆星微没想到徐卿真的会又来，他下意识地关了楼梯灯，整个人怔在黑暗里眨眨眼睛，想想不太对，于是又拨动开关，打开了电灯。灯光再次充溢楼梯间时，徐卿已经侧身扶着墙板抖抖索索地往上挪动。

天渐渐转暖，徐卿尤其怕热，所有人都还穿两层，他已经褪了外罩，所有人都还在穿长袖，他已经把袖筒卷到了手肘，在昏昏暗暗的杏黄灯光里露出两条麦色的小臂。徐卿走得很慢，他脚大而这木梯台阶狭窄，只好颤巍巍地半踮脚，虚虚地踏住木板。并且，走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地用眼睛牢牢地盯住台阶，踩稳了这一步才继续下一步。

徐卿走得如此艰难，陆星微却是双手抱肘站在楼梯口冷眼旁观，待得徐卿三两步蹦到面前，陆星微也只是十分寡淡地问道：“今天来送什么？”

他眼尖，早瞧见徐卿另手提着样物件，只不过灯光昏暗，看不清究竟是样什么东西。

楼梯间狭小，已经站了陆星微，此刻留给徐卿的地盘只有挨着台阶的丁点空地，徐卿侧身靠墙才堪堪站住，听了陆星微的问话，顿时笑眯眯地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献宝似的举到陆星微面前给他看。

“你看见了？”徐卿当着陆星微的面打开手里提着的纸袋，里边躺着个蓝色的焖烧罐，“是昨天说好的大骨头，已经熬好汤，一会儿你打开就能喝现成的。”

陆星微看看纸袋，再看看徐卿，脸上似乎浮起些红色，他挠挠头，低声说：“啊……谢谢……”

这一句说得又轻又模糊，混在气音里边一块儿出来，徐卿只觉得自己恍如坠梦，一壶骨头汤就能换来陆星微红着脸软绵绵地道谢，简直是有生之年。

“那什么，你也别客气，”徐卿说，“你那个胳膊不是薛华打折的么，就当是我代他赔罪吧。”

陆星微回身推开房门，听了徐卿的话顿时笑了，他侧过头望着徐卿，问道：“薛华说这是他打折的？”他举起伤臂对着徐卿晃了晃，顺便邀请道：“进来么？”

徐卿停在门口没动，他探头往里边看了看，屋里没开灯，暗黢黢的看不真切，临窗那边有些朦朦的光，一团烘热之气扑面而来，酒味、药味、膏药味和着旧塌塌的老人气，构出徐卿没见过的新奇天地。

徐卿站在门口张望，这是很小的单间，进门是个倚墙的桌子，边上紧挨着冰箱，再过去是个五斗橱，然后是并排两张单人床，中间有布帘子隔开，对面墙上是对开的窗，窗外有点影绰绰的绿色。

陆星微站在屋子中央，渐沉的日光穿过玻璃投在他身上，模糊了五官轮廓。那支受伤的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边，使得他微微弓身往前冲。暮光把阴影拉长，陆星微佝偻的身影透出几分局促的意味，尽管室内越来越暗，但还是能瞧见他紧抿的嘴巴和涨红的脸颊。

徐卿怔在门口竟感觉不敢进去，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熟悉的陆星微，在他的印象里陆星微是个很凶的角色，眼里有光，身上有犟劲儿，还有点装模作样的白莲气。他早听说陆星微家里穷，但是对着面前铺陈开的景象和陡然流露怯意的陆星微，他才讪讪地发现自己对于穷的理解似乎有点问题。

“你坐，”陆星微开灯，从桌子下边抽了凳子给徐卿，“我在吃饭，你要一起吃点么？”

徐卿坐在凳子上，拿着纸袋不知道往哪儿放好，这间屋子简直堆满了东西，就连桌子都只有半边能用。

“你把东西给我。”陆星微不知从哪里找了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徐卿，“你先吃，我去给你拿个碗。”

他接过纸袋随意地搁在凳子上，转身下楼去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又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他又上来了，手里拿了两只碗，嘴里咬着两把勺子。他把一只碗放在桌上，又把勺子擦干净了放在碗里，一同推到徐卿面前，“用吧，都是干净的。”

随后他从纸袋里拿出焖烧罐，用胳膊夹着拧开盖子，把里边的骨头汤倒在碗里，“这个，我一会儿洗干净了，你带回去吧？”

徐卿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成他有模有样地坐在陆星微家里吃晚饭，而陆星微这个胳膊挂脖子的残疾人又是拿碗又是拿筷地摆出主人姿态招待自己。

他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然而陆星微家里的饭菜竟然挺好吃，面前这碗梅干菜红烧肉让他吃出了小时候的味道，旁边的咸肉百叶结汤也很不错，里面的百叶结吸足汤汁实在鲜美。徐卿咂咂嘴，舌头舔着嘴边油星，笑嘻嘻地说道：“洗什么洗，就你个残疾人，你还能洗碗？”

“能啊，有什么不行，就是洗起来会慢点。”陆星微也坐下来吃饭，“薛华说这胳膊是他打折的？”

陆星微又问了一遍，徐卿抬眼瞧他，纳闷道：“他倒是没说，怎么了，难道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