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经年（1 / 2）
番外五：经年
1、
艾清月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不说皇帝不会让她死, 一点毒而已, 她完全能熬过去，也许痛苦、也许狼狈, 可她还活着, 只要活着，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进冷宫的时候艾清月是看不太清的, 再加上漫天大雪，还有冷宫里飘出来的奇怪的烟雾, 都让眼前的人朦胧一片，只能看出是个瘦高的人影，含着一丝冷意。
啊，也许是天太冷了也说不定——艾清月这般想, 不然哪有人在皇宫大院还冷漠如斯的？那样的人在话本里怕是活不过半章吧？
这个人, 抱住艾清月的手凉得可怕，跟地上的积雪差不多, 不过还算有良心, 至少给了她一间不透风的房间。
躺到床上的一瞬间, 艾清月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过去了，却猛地被一阵凉意冻醒, 眼睛轻轻睁开一条缝, 眼前木着脸的女子正在探她的额头。
“伤寒？受伤？”慕思瓶看不出来便试探着问, 她明明看到这人眼皮动了, 然而问了好几下艾清月还是没反应, 掌事嬷嬷那边突然叫人，慕思瓶不好再待，直接给人盖上被子就离开了。
等离开时，艾清月强撑起的眼缝还是垂了下来，昏睡过去。
另一边，掌事嬷嬷喊慕思瓶过去是问送来的人有没有带好处来，让慕思瓶都交给她。
有些来冷宫的后妃会偷偷藏一些细软，就为了收买掌事嬷嬷或者太监宫女，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不过艾清月那个情况一看就知道是个没钱的，都昏着进来了，身上还就一件中衣，怎么可能是有钱的？于是慕思瓶就照实说了。
掌事嬷嬷顿时一脸嫌弃，啐了一口：“呸！就知道是个穷鬼，真不愧是丞相府的假嫡女，穷成这个死样子……”
慕思瓶站在一旁听这个老婆子念叨，冷着一张脸，没附和也没反驳。
过了一会儿，估计是天冷得很，掌事嬷嬷困了想休息，就随便打发了慕思瓶，临了却加了一句：“让那个废物玩意儿去后殿，能不能活就听天由命吧。”
“嬷嬷……”慕思瓶要出门的脚步一顿，皱着眉头回身问，“这样不好吧？怎么说都是皇后。”
“皇后又怎么样？进了冷宫她是个狗屁的皇后，连下等宫女都不如呢。”
真计较起来，艾清月这个时候并不是慕思瓶的什么人，愿意拉她一把是情分，不拉是本分，无论慕思瓶怎么做都可以。
慕思瓶当时是真的想过要不要就这样把人丢后殿里去，省得麻烦，救人是最麻烦的事情，因为你永远无法预料到把人救活之后回事怎样的光景。
掌事嬷嬷住的屋子离慕思瓶住的下人房不远，慕思瓶踩着积雪一步一步走回去，路上来来回回想这事到底值不值？她能得到什么？
推演之下，慕思瓶得出的结论是毫无用处，而且有可能因为救了艾清月而惹上没必要的麻烦。
这事一切都还没明朗，慕思瓶不是很敢赌。
思索间就回到了房间，床上的人已经睡着却依旧在哼哼唧唧的，慕思瓶在门口凝视艾清月半晌，随后走到床边俯下身，想听听她在说什么。
——艾清月并没有说什么，估计就只是难受，所以在梦里都一直哼哼。
慕思瓶支住下巴，又探了探艾清月的额头，发现越来越热了：“啊……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日后你若是没被烧傻，记得报答我。”
然后慕思瓶就连夜找了太医，就那种太医院里只要有钱什么活都跑的年轻太医，慕思瓶别的可能没有，钱是一定有的，所以大半夜的也能找来人。
不过艾清月种的不是一般的毒，那个小太医看不出来，慕思瓶也没辙，只能让艾清月就这么躺着。
第二天，艾清月清醒了一点，就开始喊冷，眼睛挂着泪水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对着回来看她的慕思瓶噘嘴，十分委屈的模样。
慕思瓶冷心冷情的，根本不吃这一套，直说：“娘娘，冷宫哪里都冷的，慢慢熬吧。”
艾清月霎时敛去脸上的表情，木着脸看床前的慕思瓶：“不是，你都救我了，看着我这么可怜你都没点想法吗？”
慕思瓶看傻子一样看她，即使没说话艾清月都能知道她想说啥：你这是把脑子烧坏了啊。
然而晚上慕思瓶就受不了了，艾清月那时刚开始以毒攻毒，两种毒在身体里胡乱冲撞，像要把人生生撕裂了，慕思瓶就坐在艾清月身边看她指甲都扣翻了也不吭一声。
天蒙蒙亮的时候两种毒都沉寂下来，艾清月看起来就快要不行了样子。
“娘娘，你为什么不喊呢？”慕思瓶看了一晚上就想知道这个，这问题憋了一晚上，慕思瓶等不到艾清月睡醒再问。
艾清月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歇了好久，久到慕思瓶以为她已经晕过去了才说：“因为我身上的毒是不会让人痛苦的，所以我不能喊。”
话尽于此，慕思瓶能不能想明白是她自己的事情了，说完，艾清月头一歪就睡了过去，这次是真的晕了。
慕思瓶抬手摸了摸下巴，半晌后轻笑出声，给艾清月换了一张干净被子：“原来是这样……”
艾清月话里的意思就是有人给她下毒了，而且这个毒是让人飘飘欲仙而死的——就算不是应该也是同一类型的毒——而艾清月这么痛苦就是因为在解毒，为了不打草惊蛇，必须让下毒的人觉得艾清月没有办法解毒，所以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痛苦。
这毒倒是有意思，不直接让人痛苦，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其实更痛苦吧？
人已经这样了，慕思瓶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不过看久了对方难受的样子免不了想会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好受一点，毕竟同一屋檐下。
而且，艾清月是个很好的人。
偶尔艾清月醒来的时候，她是温柔而慧敏的一个人，会轻声跟慕思瓶说话，没有毒发后的各种奇怪的模样。
说起来，慕思瓶是很受不了艾清月毒发完之后那个样子的，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说话说一半让你猜，偶尔是疯疯癫癫的，看着就烦人。
没错，那个时候慕思瓶觉得艾清月十分之讨厌，讨厌到最开始想多要一个房间是想让自己和她分开，她实在不想跟个疯子呆一起。
可是掌事嬷嬷就非得撞她气头上。
——那天艾清月刚把慕思瓶的床架子拆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疯会从门缝、窗缝里吹进来，没有床架上的床帘晚上能把鼻子、耳朵冻掉。
慕思瓶就这样在寒风里冻了一夜没睡着，而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发烫的艾清月一点儿事都没有，可是对方当时毒发，如果艾清月醒着是一定不想的。
就这样，慕思瓶想找个就算拆掉床帘也能安心睡觉的好屋子。
而住进正殿那天，是艾清月能第一次能起身，被慕思瓶抱着进正殿的时候她忍不住问：“慕姑姑，这正殿不是没权莫进来吗？怎么……”
这时艾清月身上的毒还在反复，偶尔的清醒她叫的还是“慕姑姑”，而不是后面各种亲昵的叫法。
慕思瓶把人放到已经铺好的床上，说：“娘娘本该住这里不是吗？您好起来就是最好的。”
艾清月抬起头，细细看着这个年纪跟自己一样，却总是板着脸好似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这年两人还有点稚气未脱，再老谋深算也还算是少年人。
“谢谢。”艾清月在慕思瓶要放下窗帘的时候对她说，“谢谢你愿意帮我，日后……”
慕思瓶突然打断她：“娘娘要是想说日后报答奴婢就快点好起来吧，奴婢唯有这一要求。”这话说起来的意思是希望艾清月尽快好起来，别再他娘的折腾了！
可是用词太过温柔，不小心就点了一下艾清月心中平静的水面，掀起波澜。
艾清月想：看起来这么冷的人，居然是个好人，真的难以想象，不过，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把冷宫拿到手，证明慕思瓶是个有手段的人，难怪平时不声不响的，看来是懒得争。
误会是美好的，因为这一点点的小误会，艾清月后面迅速成为疯子之后只记得一件事——无论她怎么闹腾，慕思瓶总会在她身后。
很久以后两人说起现在的事情都觉得对方的想法难以相信，慕思瓶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不过是给了艾清月一个住的地方，为什么能被中毒的艾清月联想为“慕思瓶愿意在她身后（收拾烂摊子）”这种东西上面的？
慕思瓶是真的很难将两件事放到一起，所以当时艾清月是真的把脑子烧坏了吧？
而艾清月觉得不可思议的点在于——我当时那么可爱你竟然不是因为爱我才帮我，原来每一件记忆深刻的事情下面都带着你微妙的不耐烦。
不过此时慕思瓶已经知道艾清月是个脸皮有多厚的人，完全不理她，让她自己疯，疯完就正常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慕思瓶知道真正的艾清月是这样的时候有一点点懵，她以为让她动心的是那个很少出现，带着温柔与强势的“皇后娘娘”，后来才发现，艾清月就是这样的，该正经时候正经，其余时间都是皮得不行。
嘛，自己选的人，哭着也要宠不是吗？
2、
搬进正殿没多久，艾清月能真正控制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最严重的时候慕思瓶甚至一天下来都看不到那个温柔的皇后娘娘，更多时候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废后。
后来的日子，就是两人互相较量了。
慕思瓶对犯病后的艾清月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为什么能这么烦？
你爱整人，行，没事！你整，可是你能不吵吗？艾清月说不能，真的当着慕思瓶的面说的，慕思瓶当时就觉得自己的一腔温柔喂了狗。
这是慕思瓶在遇见艾清月后第一次动手，她也是这个时候想明白的，这个疯疯癫癫的不是那个可以做任何人白月光的皇后，而是一个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疯子。
可是，艾清月没有还手。
慕思瓶当时真的很气，她当上掌事嬷嬷之后遇见很多奇奇怪怪的人，有时候他们越矩了还得把人处理掉——宫中多人渣，慕思瓶没看到就算了，看到了不处理掉晚上可能会睡不着，虽然更多时候是狗咬狗。
尤其那天刚处理了一个欺辱小宫女的掌事太监，慕思瓶一直到回冷宫都静不下来，因为她查到的事情太恶心、太没人道了。
谁知一回到冷宫就听那些女人哭诉，就觉得艾清月真是个麻烦。
可后宫女人最会搬弄是非，是她们先招惹的艾清月导致被整也不无可能，尤其是在艾清月被揍也一声不吭的时候。
慕思瓶心软了，她不觉得一个会乖乖挨揍的人会是那些后妃口中坑蒙拐骗、力大无穷、蛮不讲理的疯子。
——真不好意思，艾清月她真是。
后来是慕思瓶对艾清月第三阶段认知，这个时候她已经摸清楚艾清月是个“月月错了，月月下次还敢”的——神经病。
有的人是知道某件事做不了就会克制自己不去做，而有的人就是那种明知道这件事做不得就非要去做，嗯，后者是艾清月。
奈何慕思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艾清月也疯到第三个阶段了。
3、
那一年，慕思瓶感觉自己的担子轻了很多，冷宫的女人们很少闹事，平时甚至连门都不出，冷宫外面能看到的欺辱的事情也少了很多。
真的少了很多，有些每天不欺辱几个宫女就不舒服的人渣太监开始夹着尾巴走路，见到等级比自己高的太监或者宫女都跪下来恭恭敬敬行礼。
可是太恭敬了，不是那种给管事太监或者嬷嬷跪下来行礼，这个也不能说是把礼行大了，而是只要遇见一个等级比自己高的就行大礼——哪怕这个太监或者宫女只比自己高一个位置。
慕思瓶是准备去吴文静那取吃食的路上看见的，那年吴文静还不是司膳，只是一个小小的二十四司女官，属于哪里有需要往哪里搬的人。
“吴姑娘好！”
“诶？”
被拜的吴文静一脸懵，看到小太监身后的慕思瓶甚至摊了摊手，被吓到不得体的小动作都出来了。
看完全程的慕思瓶也很震惊，因为那个小太监是她下一个要处理的人，因为他欺负吴文静。
吴文静在当上司膳之前多数是在六局二十四司游走的，她只是更爱做饭，所以后来升迁就选了尚食局；也因为多处游走，后来换任时是有三位掌事女官要选吴文静当接班人的。
这个小太监是尚食局一霸，在掌司眼皮底下整过不少人，可他手段好，一直没被人发现，后来整到吴文静头上见吴文静没被掌司责骂就怀恨在心。
吴文静把被整的事情说给慕思瓶听，抱怨说不知道自己惹到什么人了，这是想弄死她吧？万一哪天司膳给她机会举荐她的时候还出这种差错是要掉脑袋的。
慕思瓶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想死了，可刚把小太监的名字安排上就成了这样，她那天随便打发了小太监，问吴文静怎么会这样。
吴文静说也不知道，自从上一次跟慕思瓶说过之后就好几天没见过那个小太监，今天突然见到那个小太监就成这样了。
这样一提慕思瓶就想起来了自己的名单，上面的有很大一部分人已经被人处理掉了，不是突然死去那种处理，而是那些人突然变好，给所有自己欺负过的人道歉，还送银子补偿之后突然暴毙而亡。
宫里最不缺大嘴巴的人，慕思瓶细一打听才知道不止自己名单上的人，还有不少人也是这样，是其他宫殿名声不好的人。
慕思瓶一直是看不见就当没有的，所以她处理的范围一直在冷宫周围和六局，其他宫殿也出现这样的情况明显是极其不合理的。
不可能后宫那么多宫殿都出现了慕思瓶这样的人，还都像她这样愿意不遗余力去处理。
那就是有人想报复，可报复范围太广了，有什么人能一下子得罪三宫六院的？开玩笑呢？皇后都不行啊！
因为艾清月每天呆在冷宫里，最近有好转（假的）的迹象，慕思瓶就没往她身上想，毕竟上面还有一位皇后呢。
洛皇后为人娇纵强势，有时候过于直白得罪人也不无可能，可是慕思瓶去问又听说洛皇后其实很少出门的，是贵妃的时候就只在自己宫里、御花园、前皇后的宫殿走动，现在自己成了皇后之后连御花园都不太去了。
人都见不到，别说得罪了。
满怀心事走回冷宫，慕思瓶没走平时一直走的正门，反而从后门走，想安静地理一理头绪，然后就好死不死撞见了艾清月犯病的样子。